水無常形兵無常勢,戰爭充滿太多的變數,武則天雖然不會帶兵打仗,但是這樣的道理她懂。對於薛紹給出的謹慎答覆,武則天未置可否,隻道——
“不打仗,仍是最好。”
“這也是臣最期待的。”薛紹說道,“揚州叛亂,已經給大唐帶來了重瘡。如果河北再亂,後果不堪設想。大唐連番內戰,得益的只會是虎視眈眈的異族敵人。所以臣建議,針對程務挺還是安撫為上。”
武則天神情嚴肅的沉吟了片刻,說道:“人心難測。一直以來,本宮都感覺程務挺有些難於捉磨。薛紹,你跟本宮說一句實話——如果讓你全權代表朝廷出面安撫,你有幾成把握穩住程務挺?”
薛紹緩緩的深吸了一口氣,“五成。”
“好……”武則天雙眉緊皺,壓低了一點聲音,“如你所言,大唐現在再也經不起內戰的消耗。本宮現在就密授你臨機專斷之權,全權代表朝廷去往河北處理程務挺一事。但在你出發之前,本宮必須要讓你心裡清楚,這不僅僅是你和程務挺之間的私事,這是關乎國家安危的軍國大事。所以本宮希望你,不要感情用事。”
“臣,領命!”薛紹抱拳應諾。
“還有一件事情,本宮要提醒你。”武則天說道,“揚州叛亂朝廷動蕩,突厥人一定在伺機而動。程務挺那處,如果突厥人有什麽動作,也未可知。”
“嗯,臣知道了。”薛紹的心裡緊了一緊,心說武則天還真是和我想到一起去了。現在程務挺坐鎮河北是大唐在北面的一道長城,深為突厥所忌憚。如果我是突厥的謀主阿史德元珍,一定不會放過現在這個大唐內亂的好機會,伺機出手鏟除程務挺甚至是將他逼反叛國,都有可能!
“此事機密,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武則天說道,“明日,本宮就會出具一道聖令假派你前往並州,暫時代替領兵出征的李孝逸,檢校並州大都督府長史一職。另外,原並州大都督府司馬柳盛在守衛代州時頗有功勞,本宮已經著令中書門下將其官複原職,仍舊擔任並州大都督府司馬,也好輔佐於你。至於其他,你看還有什麽需求,隻管開口來提?”
“有,兒臣有!”太平公主馬上接過話來。
武則天眉頭一皺,“你想說什麽?”
太平公主嘿嘿的笑,“母親,就讓我陪薛郎一同去並州吧?”
“胡鬧!”武則天一口斥道,“你身懷六甲,豈能遠行?再者薛紹此行是去經辦軍國大事,何來閑暇照管於你?——好好在長安呆著,哪裡也不許去!”
“嗚……”太平公主哭喪起了臉,“母親,你可是答應過我,在我分娩之前,不會讓薛郎離開我的!”
“此一時,彼一時。”武則天的臉色稍稍和緩了一些,柔聲勸道,“我兒需得更加懂事一些。薛郎乃是社稷重臣,軍國之危重於泰山。”
“好嘛……國家大事,國家大事!”太平公主碎碎念的道,“你們心裡都隻裝著國家大事,就沒有我這可憐的大肚子!”
薛紹在一旁忍俊不禁的暗笑,心說太平公主又在故意耍寶了。她這樣在武則天面前提出的埋怨和不平,只是為了更好的襯托我的偉大……堂堂的帝國第一公主甘當我的綠葉,有妻如此夫複何求啊!
“好了太平,你就不要忿忿不平了。”武則天畢竟是心疼女兒,隻好耐心再勸道,“為娘不會虧待你們的。待薛紹解決了河北隱患歸來,為娘定會重賞於他。”
“那我呢?我就沒有任何補償嘛?”太平公主仍是忿忿不平。
薛紹再度笑了,忍不住勸道:“殿下,不可得寸進尺!”
“好啦、好啦!”武則天也忍不住搖頭而笑,“太平,等你誕下麟兒,若是男孩兒就封爵,若是女孩兒就賜封邑——這你總能滿意了吧?”
“兒臣多謝母后!”太平公主總算是美滋滋的妥協了。
武則天無可奈何的呵呵直笑,薛紹也是笑而不語。
再度聊了一些家常之後,武則天不顧太平公主的挽留,馬上就起駕回宮了。
在後堂躲避多時的劉褘之總算如蒙大赦的又走了出來,有些情急的問薛紹,“敢問駙馬,太后都和你說了一些什麽呢?”
薛紹笑了一笑,說道:“太后她老人家只是前來探望身懷六甲的公主殿下,聊了一些家常而已。”
“哦……”劉褘之眨巴了一陣眼睛,不好再行探問下去,於是施禮拜辭而去。
太平公主對劉褘之挺是不屑,說道:“我不喜歡這人。兩面三刀鬼鬼祟祟。”
“外加處心積慮野心勃勃。”薛紹笑道。
“他來找你,一定是想獲取你的支持,力挺於他接任中書令一職。但要我說,他還不如裴炎呢!”太平公主直撇嘴,“薛郎,你可不能幫他!”
“放心,我誰也不會幫。”薛紹淡淡的道,“如今正值朝廷劇烈動蕩、人事更迭頻繁的非常時期,誰也無法保證今日的宰相,會否是明日的階下之囚。和誰拉幫結派,都不是明智之舉。再者,我現在肩負重責要去處理河北危機,離開長安我便再也無暇他顧。”
“嗯。”太平公主深以為然的認可點頭,說道,“看得出來,母后針對程務挺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如果你能將程務挺的事情處理圓滿,避免內戰的發生和人才的折損,將有大功於社稷。這才是一個真正的國家重臣最該做的事情。雖然現在朝堂之上出現了很多肥缺,無數人都在積極的鑽營想要謀取自己夢寐以求的官職。但你常說小勝靠智大勝靠德,從長遠來看,目前解決河北危機遠比急於鑽營謀求官職,有益得多!”
薛紹笑了,“安然,你在你母親面前,怎的就不說這些話?”
太平公主嘴一撇,“反正你們都喜歡把我當作不懂事的糊塗孩兒,那我就索性胡鬧一氣嘍!”
薛紹禁不住哈哈大笑,心說有個詞來形容太平公主最為貼切,叫什麽來著——扮豬吃虎?
三日後,夜半子時,渭水大營。
薛紹帶著郭安等斥侯在中軍帥帳裡,向黨金毗和郭大封等將出示了兵部堪發的調兵魚符和皇帝密旨,征調五萬步騎星夜出發開往並州。
黨金毗和郭大封都已是薛紹的死忠,毫不猶豫的執行了命令。薛紹讓他們嚴守機密不得向任何將佐泄露此行的目的,另外讓他們盡量分批動身,晝伏夜行避開官道繞走小路,一路偃旗息鼓的隱伏急行軍,爭取在最短的時間內開抵並州境內。到了並州再張打起並州大都督府麾下府兵的旗號,對外宣稱他們在此集結是為了隨時準備增援揚州平叛。
黨郭二將領命而去,五萬渭水步騎分作幾批,陸續開出了營盤望並州而去。
“少帥,這能瞞得了程務挺麽?”郭安問道。
“怎麽可能?”薛紹苦笑道,“程務挺這麽老道的兵家,鼻子一皺就能嗅出並州的怪味兒。”
“那我們豈不是,掩耳盜鈴?”郭安說道。
“如果只是為了去打仗,掩耳盜鈴的伎倆無疑是蠢到了家。”薛紹無奈的搖頭笑了一笑,“但如果是去處理一場政治危機……掩耳盜鈴倒顯得體面了!”
郭安頓時就笑了,“在下,當真是搞不懂政治!”
薛紹輕歎了一聲,不懂才好!我也希望,我屁都不懂!
次日清晨,特命欽差、檢校並州大都督府長史薛紹,騎著拉風帥氣的高頭大馬,帶著統一服色的部曲和衛隊,浩浩蕩蕩的從長安出發奔赴並州上任了。
朝廷上下,對於薛紹這時候去往並州, 並不是太理解。畢竟他現在已經是一個風雲人物,在王師平叛揚州和朝堂格局發生重大改變之時,薛紹突然離開長安,讓很多人猜測紛紛。
有人說薛紹是為今後正式接掌並州大都督府做鋪墊,也有人說他是有意避開現在的官職競逐脫身黨爭之外。這兩種猜測佔了主流,而且他們一致認為這是薛紹和太后暗中達成的協議——太后在朝中主持朝政,薛紹在並州坐領北方並壁江山的軍國大事,就如同二聖時代的英國公李勣,充當大唐的北面長城一般。
不管人們怎麽猜測,總之薛紹又離開了長安,去了河北。
一路上薛紹走得不快不慢,抵達並州時,司馬柳盛已經複職上任,率領大都督府治下的官員將弁都來迎接。另一方黨金毗和郭大封二將已經按照薛紹的吩咐,把右衛的五萬步騎安置妥當,就駐扎在並州以南的府兵大營裡——為了最大程度的安撫程務挺,薛紹有意將軍隊駐扎在朝南的方向,而不是針對防范北方的朔代。
前來迎接薛紹的官將隊伍很龐大,多達數百人。薛紹一眼掃過去,不見程務挺。
以程務挺的身份和地位,他理當站在隊伍的最前列。
論管職,薛紹這個檢校並州大都督府長史是程務挺的頂頭上司。論私交,程務挺沒理由不來迎一迎薛紹。若說路途遙遠,新任雲州都督薛訥比程務挺遠多了,他都來了。
“看來,真要出點事兒了……”薛紹不由得輕聲的暗歎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