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府衙門的案子剛剛開審不久,陸續就有了許多的仕紳百姓來旁觀,大都督府裡漸漸人多熱鬧了起來。
郭元振和一些三刀旅的衛士,被薛紹派到了各個要處,喬裝易服之後潛伏起來,暗中進行監視與保護的秘密任務。畢竟這是別人的地盤,萬一真的把誰給逼急了,來個狗急的兵變殺人,那可就是好漢吃了眼前虧了。
郭元振混跡在人群之中悄悄的湊到薛紹身邊,對他耳語,“盧夫人去了後堂,要在上公堂之前面見一次李仙童。”
“讓她見。”薛紹果斷說道。
郭元振怔了一怔,“不太好吧?按規矩現在李仙童已經是嫌犯,在公堂審案之前任何人不得見他,何況還是本案的首告與證人之人,他的原配夫人盧氏?你就不怕他二人串供之後脫罪?”
“這種小事還要我教你,我看你是越活越回去了!”薛紹有點恨鐵不成鋼低罵了一聲。
“哦,是的!”郭元振恍然,我暗中盯著,如果發現他們串供就出現阻止揭穿,不就行了?
郭元振又混進了人群之中,悄悄而去。
公堂之上,魏元忠還在例行公事的對韋氏進行一些盤問,並做隨堂筆錄。隨後又傳了牛奔本人上堂,與韋氏對質。一來二去,還有得忙活。
後堂處,負責看守嫌犯李仙童的是大都督府的衙役們。可是老將軍李謹行派了他一半的隨身親衛一百人,來加固這裡的防備。按理說這不合規矩,野戰軍沒理由來操持衙門的戍衛。可是現在這種時候,誰拳頭大誰就有道理。李仙童無法反駁與抗議。
實際上,李仙童已經有些灰心喪氣了。他被單獨關在一間房裡,無比頹喪的獨自癱坐,從未有過的倦怠感與挫敗感,幾乎讓他暈厥過去。
栽倒在自己的女人手上,這是李仙童絕對沒有想到過的事情。尤其是盧氏,十年結發的老夫妻,相從於患難之時,李仙童曾經以為那是世上他唯一可以真正信任的人。
盧氏的反戈背叛,就像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李仙童心裡的那股子心氣,徹底的散了。
認輸吧……
正當這個念頭剛剛跳進李仙童的腦海裡,門被人一把推開,傳進來一個冷冰冰的聲音,“李仙童,有人要見你!”
李仙童心裡頓時生起一股厭惡,這個聲音他很熟悉,曾經每天跟在他屁股後面吹須拍馬、就差給自己做孫子的那個法曹主書小吏,今日看到我李仙童落了難,就直呼我名、落井下石!
所以李仙童都懶得搭理,索性一翻身往榻上一躺,臉朝內,看都沒有往門口看一眼。
盧氏走進了房來關上門,輕手輕腳的走到李仙童的身邊跪坐下來,輕吟了一聲,“夫君。”
李仙童渾身一彈像是觸了電一樣,赫然一下坐起驚詫的看著盧氏,“你……”
“怎麽,不認得我了?”盧氏的表情還挺輕松,似笑非笑,就像平常在家裡伺俸他時一樣。
“你怎麽來了?”李仙童很驚詫,他是法曹參軍知道官府的規矩,也知道這裡早被李謹行一手控制,他們怎麽會準許盧氏這樣的重要證人來見我呢?
“我來救你性命。”
盧氏五個字,再一次讓李仙童大吃了一驚。
他站了起來,睜圓了眼睛居高臨下的看著盧氏,仿佛從來就沒有認識她一樣。
“你不信我嗎?”盧氏仍舊坐著,仰頭看著李仙童。
“你……你剛才在公堂之上,分明就是要置我於死地。”李仙童說道,“我萬沒想到,最後給我一刀的那個人,會是你!”
“夫君,雖然你休了我,可是在心裡你永遠都是我夫君,這已經無法改變。”盧氏平靜的說道,“你對我無情,但我仍舊無法做到,對你無義。適才在公堂之上,我若不對你落井下石,現在就無法出現在你的面前,來救你性命!——夫君,無論此案結束之後你是死是活,這都是我們的最後一次相會了。所以,眼前我對你說的話,也可算是訣別!”
“……”李仙童突然變得有些局促不安。
像是一個落水之人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李仙童當然是想牢牢抓住。可是他萬沒有想到,這根稻草會是盧氏扔過來的。
李仙童定定的看著自己這位剛剛休掉的十年老妻,想著自己當年二十歲時被流放千裡之外,她私奔離家一路跟隨患難與共,半道生子險些母子不保最後沒了生育,十年來夫妻二人幾乎沒有吵過一次架,相敬如賓但也寡淡如水,然後前不久自己終於把她休了……然後是今日的對薄公堂被她在心窩上捅了一刀,現在,她又說來救自己的性命!
李仙童從來就不認為自己笨。可是現在,他的腦子裡真的有一點轉不彎來了。
“如果我真心要害你,大可不必再來找你。”盧氏說道。
這一句話,讓李仙童下定了一個決心——死馬當活馬醫!
“你說。”
“我知你心中在如何思索,沒錯,薛紹的人是把我擄去了。但是他們並未如何欺負與威逼於我。”盧氏說道,“我與韋姑娘談過了,也與薛紹談過了。我知道了許多原本不知道的事情。最後我得知了一件事情——如若徹查到底,你就死定了!”
李仙童鐵青著臉,沒有說話。他了解自己的夫人,誠然她溫婉賢淑從來沒有什麽脾氣,但不代表她沒有見識。她沒有詳細的說這些事情的經過,卻給出了一個鮮明的結果,三個字——死定了!
這一點,李仙童心裡比誰都有數。
“唯今之際,你只有一條活路。”盧氏說完這句話,翻了一下眼珠子,示意“隔牆有耳。”
李仙童一向精明,豈能不知她的意思。於是佯裝無意的湊近了盧氏,盧氏在他耳邊飛快的低語了一句。
李仙童,臉色大變,赫然的瞪向盧氏,像是自己十年結發的夫人變成了洪水猛獸一樣,面露驚懼之色,萬分惶恐。
盧氏仿佛早就料到他會有這樣的反應,因此半點不驚,仍是淡淡的道:“放心,沒有人指使我這麽跟你說。十年,你已經是我在這世上最親的人。不管你對我曾經做過什麽,我仍然不願意你落到一個極其悲慘的結局。女人都是自私的,對我而言,誰死也好過你死。”
“……”李仙童張著嘴巴想說話,卻是啞口無言,吃驚的看著盧氏,仿佛從來也不認識她一樣。
“夫君,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麽叫你……告辭了!”盧氏說罷,轉身就走。
“等……”李仙童一句話叫了一半,伸手要去拉她,都忍住了。
盧氏已經飄然而去,再也沒有回頭再看他一眼。
李仙童瞪大了眼睛像是被鬼怪驚嚇了一場似的,臉色煞白,獨自在房間裡呆立許久。
……
大都督府的衙門公堂裡,魏元忠大喝一聲“帶嫌犯”!
李仙童被左右兩個衙役帶到了公堂之上,面無表情的立在那裡,既不參跪也不吭聲,臉色鐵青,眼神黯淡。
魏元忠也就不跟他追究那些公堂之上的俗禮了,直接一揮手,叫隨堂書記將方才的問堂筆書給他看。
“李仙童,有人告你陰謀奪權、謀害朝廷命官,你有何辯解?”魏元忠喝問道。
李仙童將公堂筆書隨手對那小吏一扔,“我承認,這些事情全都是我乾的。”
“啊?”
公堂內外響起一片驚嘩之聲。
薛紹眉頭一擰,側過頭來問身邊的郭元振,“適才盧氏對他說了什麽?”
“最後一句耳語未有聽清。”郭元振搖了搖頭,“只是盧氏說完之後,李仙童神情大變。想必有異!”
薛紹擰眉思索了起來,莫非我看人有錯,反被貌似溫良的盧氏騙了?這夫婦二人這是打算合演一出什麽樣的戲碼呢?
薛紹正思索著,公堂之上的李仙童突然高聲加了一句,“我承認,但是,不代表我認罪!”
“啊?”
再一次滿場喧嘩!
魏元忠大喝一聲“肅靜”,待裡外安靜之後,他問道:“既然你承認這些事情是你所為,便已是解犯了律法構成了刑罪。為何又不認罪,這豈不矛盾?”
“我當然有我的理由。”李仙童面無表情,沉聲道,“原本我不想將這些隱衷公之於眾,但是既然魏禦史和公堂之外的許多人對我咄咄相逼,我也就沒辦法了。”
“你有話直說。”魏元忠道。
薛紹眉頭緊擰,葫蘆裡賣的什麽藥?
“自古忠義難兩全……”李仙童突然吟出這一句, 然後仰天長歎了一大聲,說道,“事到如今,我只能成全邦國之大忠,而犧牲親情之小義!”
眾人越發好奇,他究竟想說什麽?
薛紹心中一凜,這廝要狗急跳牆了嗎?!
“魏禦史,其實我不應該站在這裡受審,尤其是不應該公開受審。”李仙童的語氣突然變得咄咄逼人,“事後,興許你會後悔的!”
“本官公堂問案,你隻管回答!”魏元忠正義凜然的大喝一聲,“如若再次說出這樣的話語,便是在公堂之上威脅本官,本官大可以先行治了你的這條罪過!”
“好,魏禦史,這可是你逼我的!”李仙童深吸了一口氣,背剪著手昂然而立,神情極為大義凜然、慷慨激昂!
薛紹卻看到,其實他在手背剪在身後,右手用了極大的力氣在緊緊的掐著左手的手腕,在急驟的發抖。
李仙童的內心,在激烈的博鬥、瘋狂的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