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行至工業園管理中心，遠遠就看到太宇科技的席執行官毛秀亮，帶著一行人站在樓下，迎了上來。

　對方表現出來的態度，讓賈爾斯受傷的心稍稍得到了一些安慰。

　起碼對方對摩托羅拉在通訊領域的地位，還是很尊重的，並沒有因為擁有了一款更先進的技術，而趾高氣揚。

　既然如此，賈爾斯也不能顯得過於傲慢。情緒是情緒，工作是工作，這點他一向分得很清。他當即讓司機在距離對方十余米處就停了車，然後打開車門，努力在臉上堆出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從港大聘請的翻譯，跟在他後面小跑著跟上來。

　毛秀亮還是那種和善的笑容，有些微胖的臉看起來跟東方宗教中的佛，很相似，都是團團圓臉，笑容可掬。

　兩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雙方會心一笑，就像是合作多年的好友。

　“毛先生，有件事我不太明白，為什麽我們兩次見面都是在這裡，而不是在貴公司的總部?你們不是在油塘買了一棟樓，將其作為總部嗎?為什麽我們不在那裡談，而要改在這裡?”賈爾斯東張西望了一下，提出這個疑惑已久的問題。

　昨天新聞布會，為了向媒體展示一下新工業園，在這裡召開很正常，可是今天開始要進入正式談判了，還是放在這裡，他就有些奇怪了。

　“哈哈哈哈！賈爾斯先生果然是目光如注，”毛秀亮哈哈一笑，“賈爾斯先生不覺得這裡很清靜麽?您也知道記者是群多麽瘋狂的生物，他們為了新聞無所不用其極。太宇總部裝修也算可以，但是外面卻一覽無遺，我們的會談事關兩家公司合作事宜，要是每天都被記者追著問，我可受不了！”

　翻譯貼在他身邊，低聲翻譯著毛秀亮的話。

　“的確如此！昨天記者們表現出來的瘋狂，實在是有些可怕。”賈爾斯笑著接受了他的解釋。

　工業園有門崗制度，有保安執勤巡邏，記者們要想偷溜進來抓獨家新聞難度不小。

　自從新街機不再使用摩托羅拉處理器開始，記者們對摩托羅拉駐港代表的騷擾就沒有停歇過。賈爾斯也是深受其害，才一到港就被記者追蹤、半強迫性地提問采訪，讓他不勝其擾。

　他看著往來人流，見到其他人只是遠遠點頭微笑，然後自覺讓開，並不靠近偷聽談話，對這裡的環境和人員素質很是滿意。

　能夠有一個相對不受干擾的地方，慢慢談判，想來心情都要好許多。

　“我們下來迎接您，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想請賈爾斯先生，實際試用一下我們的無線通訊手機。”

　還沒等賈爾斯心情徹底舒展開來，翻譯將毛秀亮下一句話翻過來，傳到他耳朵裡，他頓時就跳了起來。

　“什麽?你們已經製造出了實物！”賈爾斯大驚失色道。

　翻譯如他一樣震驚，以至於將英文轉為中文時，說話都是結結巴巴，倒是將那種驚訝的語氣表現得淋漓盡致。

　英文中涉及到電子的內容，有許多專屬名詞，並非隨便找一個懂英文的人就能充當合格的翻譯。他是港大新開設的電子專業教授，教材就是歐美的原文教科書，對這一行自然不會陌生。

　被聘用後，他查了不少資料，對於製約數字移動通訊技術現實化的瓶頸在哪裡，他也非常清楚。

　在他看來，全球電子領域美國最強、歐洲次之、日韓再次，中國大6則可以用落後來形容。手提錄音機、街機很暢銷不假，但那只是靈光一現的一個點子，有這個點子，任誰都能拿出一款比大6更好的產品來。

　連歐美都拿不出實物原型機，太宇科技卻能製作出來，這怎麽可能?

　見到他們震驚的神色，毛秀亮心裡爽快無比。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能成為關飛信任的警衛班戰士，自然各種理念都跟關飛相近。即便以前有些不一樣的地方，長期受關飛熏陶，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他的思想，成為一名堅定的民族主義者。

　跟著關飛來到香港，確實是開闊了視野，明白國內如今在世界民族之林中，處於怎樣的地位。

　就展中國家而言，全球公認，中國是當之無愧的強國。

　可僅僅這樣就滿足了嗎?

　當然不！

　中國人雖然天生含蓄，含蓄得近乎於自斂，對外總是很謙虛。可是就內心而言，其實國人是世界上最自傲的民族。

　在國人心中，始終有著一個大國夢！

　這個大國夢絕不是成為和別人相當的同等級大國，而是期待要越其他所有國家，無可辯駁成為最強盛國家的殷切期望！

　在這種期望之下，國人的眼睛從來都是向上看，絕不向下俯視。

　誰在我們前面，誰就是我們趕的對象;至於誰比我們差，沒人會關心。

　這就造成了在國人眼中，從來只有中國和外國這兩個概念:只要是中國沒有的技術、產品，都是那個叫做“外國”的家夥制造的，這肯定是好東西，我們必須也要有，而且還要比“外國”還要好。

　至於我們有，而“外國”沒有的……，這不是理所當然麽！

　因為我們是中央之國！

　我們必須，也必將成為未來世界的最中心，讓這個名字名至實歸，這是天賦之使命！

　完不成就是失敗！

　所以在剛到香港的初期，看到國內一項項不如那個名為“外國”的短處，毛秀亮等警衛班戰士難過得想哭，他們接受不了這個事實，他們精神上感到很痛苦。

　就在他們即將因為失望而絕望，因為絕望而從一個民族主義者走向另一個極端，變成民族否定主義者，開始否認自己出身種族的優越性之時，是關飛再次給了他們信心。

　同樣的街機，國外最頂尖的廠商、程序員也無法破解，只能轉向全盤接受太宇科技的硬件環境、複製遊戲軟件，然後推出幾乎一模一樣的街機，來跟太宇科技爭搶市場份額。

　原來對方也不是彬彬有禮的紳士，原來我們也很強！

　看到關飛隨手編寫的遊戲軟件，其他競爭對手卻要用一年多才將其破解，他們失衡的情緒重新恢復平衡。在事實面前，他們認可了關飛所說的話“只要我們的積累足夠深，別人有的，我們都會有，還會比他們更好！別人沒有的，我們也可以有，讓別人跟著我們學！”

　手提錄音機的推出，進一步讓他們確認了這個觀點。

　就像街機一樣，手提錄音機也是太宇科技先將其實現，然後推向市場，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而其他對手，包括歐美電子巨頭，都只能跟在太宇科技後面搶飯吃。

　這讓他們心中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再也不認為自己天生不如別人，同意我們只是比別人後出，起步足足比別人晚了數百年，基礎設施、技術人才的積累還不夠深厚。

　一旦積累足夠，雙方站在同一水平線，誰勝誰敗還猶未可知！

　在關飛的心理建設下，他們重新樹立了信心，心中對重返漢唐盛世的渴望，變得更為強烈。

　當摩托羅拉這樣的電子業巨頭，都要畏難選易，不敢觸碰數字移動通訊技術，而開更為容易實現的模擬技術，但己方卻硬是啃下了數字移動技術這塊硬骨頭，率先推出實物原型機之時，他內心的暢快無以複加。

　在他心中，“我們行不行”的疑問，終於變身為“我們一定行！”

　看到賈爾斯等人瞠目結舌的樣子，他第一次為自己是中華民族的一員而感到無比自豪與驕傲。

　帶著幾分快慰、幾分欣喜，他忽然感到眼眶有些酸楚。

　他怕自己會落下淚來，趕緊用力擠了擠眼睛，然後向後一揮手，帶著些許鼻音道:“這只是實驗室產品，目前總共只有兩支，一支留在實驗室繼續試用，一支送來這裡，請我們的合作夥伴相信我們的技術實力。小劉，把東西拿上來，請賈爾斯先生指正！”

　跟在他後面，捧著原型機的工作人員，面對著世界上最大電子巨頭之一的代表那愕然神色，也是與有榮焉，挺胸拔肚地上前，將一隻外表沒有裝飾的白色紙盒遞了過去，輕聲吐出一個字:“請！”

　賈爾斯這時完全被搞蒙了，對他們的表情神態毫無察覺，隻覺得大腦有些恍惚，茫然伸手接過紙盒打開。

　紙盒內，在泡沫軟墊上，躺著一隻小巧的玩意兒。

　這，就是關飛交於的資料上所說，名為小靈通的手持式移動電話！

　賈爾斯第一個感覺是好輕。

　要知道，同樣是原型機，摩托羅拉推出的第一款基於模擬技術的原型機，總重量達到三磅，也就是一點五公斤。這樣的重量，一個尋常都市人舉著它在耳邊打上兩三分鍾電話，就會酸軟無力。

　此後又經過八年的努力瘦身，本來準備推出的定型款模擬移動電話，仍然重達兩磅，握在手裡沉甸甸的！

　這已是全體研人員竭盡全力，最大成果了。

　然而這款叫做小靈通的移動電話，捧在手裡感覺卻輕飄飄像沒什麽重量，包括紙盒、塑料泡沫緩衝墊在內，總重量絕對不過三百克——僅有模擬手機的三分之一還不到！

　它的外觀尺寸也比模擬手機小多了，長大概有十五公分到十八公分左右，寬約五公分，機身厚度不到四公分，單手就可握持。並且平常不用的時候，完全可以揣在上衣兜或是褲袋裡。

　想起他們自己的模擬手機，平時必須捏在手上，走到哪就帶到哪的情景，賈爾斯忽然覺得這樣子好傻。

　他們為模擬手機擬定的售價，是每台四千美元，最後定價估計會少一點，以將其限制在四千以內，讓用戶感覺便宜一點。

　能夠買得起一部四千美元手機的用戶，收入肯定不會低，目標人群定位就是高收入的白領。

　可是一個成功人士，拿著一塊又大又厚，還不能揣在兜裡，走到哪都抓在手裡的電話，這種場面他是怎麽想怎麽覺得愚蠢。這要多傻的設計師，會覺得這種移動電話會受到成功人士的喜愛啊！

　如果沒有比較之前，他會覺得能夠人無我有，可以在別人面前顯擺的磚頭版大的移動電話是身份的象征。可是一旦親眼看到太宇科技製作的這款原型機，再想想自己公司推出那傻大黑粗的外形，他就感到臉上燙。

　這尼瑪差距也太大了，大到他連為自己公司說句好話的勇氣都沒有。

　雙方的才差距，還不只是重量、大小的區別，就連外觀設計也是迥然相異。

　公司出品的模擬手機，那真是四四方方的長方形，棱角分明，說它是磚頭絕對沒有錯。

　可是這款小靈通手機，采用了銀色的塑料外殼，看起來亮閃閃帶有金屬質感，如同是一個工藝品。電話整體而言雖然也是長方形，但上部稍大、下面略窄，四角呈圓弧狀，形成了一點上下的視覺差異，就這一點差異，就讓電話多了幾分靈動，不顯呆板。

　而且他們準備推出的模擬手機，顯示屏采用的是光二極管，只能顯示阿拉伯數字，看上去就好像是科學儀器。

　但這款小靈通，用的卻是一小塊長條狀液晶屏，除了數字，還可以顯示兩行英文，一下子就將其檔次陡然拔高了一個等級。還沒有實際使用，光是看外觀，他就覺得自家產品跟它比起來，根本就不是一個數量級的對手。

　兩款手機並排放在一起，要是誰會選模擬手機，那絕對是準備去報仇的殺手——拿著這玩意兒接近用它敲對方悶棍，別人不容易警覺！

　失敗，這是全方位的失敗！

　看見他失神的樣子，臉上一會兒紅、一會兒綠，毛秀亮別提多痛快了，一時童心大，在對方的心上又多刺了一刀:“東西送過來的時候，董事長說，為了趕著讓你們看到實物，確認小靈通技術的實用性，所以進一步將解碼電路分解成了十枚集成電路。這樣一來，電話就比設計重量重了七十克，達到了二百六十五克，哦，對了你們美國用的是英製，我算算看啊，一百六十五克換算成英製該是多少呢……”

　“應該是九盎司，合一千二百克拉！”賈爾斯雙眼無神，聽到他在那嘀嘀咕咕，一口就報出了準確的換算結果。

　他這一開口說話，盡管仍是心亂如麻，卻從失神狀態清醒了過來。

　他也看出了毛秀亮得意洋洋的神色，不過此刻顧不得跟對方計較這些，拿起關鍵的技術指標:“這電池容量有多大?待機時間多長，另外最重要的是，通話時間有多長?”

　毛秀亮總歸是做了總經理的人，人家很認真地詢問性能指標，他也收起了那一絲得意，正色道:“這款手機功率只有十毫瓦，所以非常省電。手機配備的是通行的鉻鎳電池，容量為三百五十毫安，待機時間在三十五小時到一百小時之間，持續通話時間為一小時四十分鍾上下。本來用鎳氫電池的話，重量更輕一些、能反覆充電的次數也多一些，但是那樣成本就稍高，我們的利潤會下降。所以董事長建議暫時采用這種電池，為以後留下升級空間……”

　“非常好的建議，我完全同意！”賈爾斯看起來也認清了現實，一臉的認同和滿意，顯然對關飛的建議非常高興。

　作為資本家，不會提供最好的東西，只會在滿足客戶需要的基礎之上，提供利潤最高的產品。

　然後通過不斷升級，向市場提供各種新產品，滿足用戶追新求好的心態，賺更多的錢，這是所有企業所必備的本領。

　那種推出一款產品，客戶用一輩子都不帶換的傻瓜，只會被市場所淘汰！

　通過一番交談往來，賈爾斯已經拋開了之前的沮喪，進入到工作狀態，飛快地檢查了一下手機，現電池已經接好，似乎沒有其他配件，然後用征詢地語氣問道:“只有這款手機?配套的基站什麽的……，我的意思是，現在能試用一下嗎?”

　“沒問題！”

　毛秀亮興奮地打了一個響指:“就猜到你們會有這個提議。恰好園區用的是內部程控電話，所以我們提前在園區內架設了一個示范性樣本，由一台交換機、一台控制電腦、一個基站組成，還為這部電話分配了號碼。這裡正好在信號范圍以內，賈爾斯先生現在就可以直接撥打外線電話，試試看能不能跟外面通話……，對了，提醒你，從園區打外線，要先撥一個9！”

　“沒問題！”

　賈爾斯也是業內老手，一聽就懂，在毛秀亮的指示下，他長按電源鍵，打開手機電源開關。長長的開機畫面過去之後，他在液晶屏上看到了代表信號強度的滿格標志，然後便迫不及待按下了數字鍵9，然後快按了一長串號碼。

　這個電話，他可不是打給別人，正是摩托羅拉的現任席執行官！

　嘟~

　嘟~

　貼著耳朵，他聽到了代表接通的長音，一時忍不住激動得心都快要跳出胸腔。

　打通了！

　這不是模型， 而是真真正正的移動電話！

　而且居然沒有經過通訊公司，直接在內部電話網中就實現了無線傳輸轉接，基站安裝簡直太方便了！

　電話響了一聲又一聲，對方始終沒接。

　可是他心中一點也不著急，就聽著電話接通的長聲訊號，感覺這個聲音是那麽的每秒，哪怕對方一直不接，他也永遠都聽不厭。

　中途斷了一次，他又打了過去。

　哢！

　接通了，對方接通了！

　“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現在是半夜兩點！我才剛吃了安眠藥睡下，就又被你吵醒，還一直打，一直打！好吧，我來接，希望你有什麽重要的事情才會這麽晚給我打電話，如果沒有的話，我可是要火的！”對面傳來了席執行官憤怒的咆哮。

　但是聽著對方的咆哮，賈爾斯卻覺得這是天底下最美妙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