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長坐在他習慣的舊沙裡，左腿搭在右腿上，帶著一副老花眼鏡，一手捏著一直冒著嫋嫋青煙的熊貓煙，一手舉著一份文件，借著身後的落地燈燈光，仔細地看著。

　看了很久，他才將文件放到身邊茶幾上，摘下老花眼鏡，將身體後仰靠在沙背上，閉目沉思。

　過了一會兒，他又戴上眼鏡，拿起那份文件，從頭開始，一個字一個字默默閱讀。

　之後又放回去。

　如是三番，香煙也抽了四五根，他終於做出了最後決定，抓起內線電話，按了一個九字鍵，接通了對面內線。

　這是從根據地專門定製的一套數字程控電話系統，組成了一個小小的局域數字通訊網。

　“長，我是簡秋陽，您有什麽指示?”對面電話隻響了一聲就被抓起，隨後傳來了秘書處席秘書簡秋陽熟悉的聲音，語調沉穩、柔和，不卑不亢。

　“過來一趟，帶好紙筆。”一號長平靜地說道。

　“好！”

　十幾秒後，辦公室房門被輕輕推開，簡秘書穿著一身端端正正的中山裝悄然進來，又隨手關上房門，走到近前:“長！”

　“坐。”一號長指指旁邊的沙。

　簡秘書側著身子，用右半個屁股做到沙上，將用於記錄的本子和鋼筆，放到面前茶幾上。

　“這份紀要，你看過了嗎?”一號長將一份紅頭文件，放到茶幾上，推到他面前。

　簡秘書低頭看了一眼，便即抬起頭:“我看過了。”

　“對這份報告上面，對方提出的要求，你有什麽看法?”一號長掐滅只剩一個煙屁股的香煙，又點起了一直，左手搭載沙靠椅上，身子微微前傾，用一副很專注的神情，盯著他看。

　“我們秘書處的意見，是戰鬥機不能賣，與部隊聯合辦廠可以，而且要鼓勵，但礦產資源的開必須在有關部委的指導下，有計劃地開采。”秘書的工作不光是為長提供各種便利，同時也要給出自己的意見，幫助長理順思路，作出正確決策。

　那些只會鞍前馬後伺候上級的，是保姆而不是秘書！

　“不錯！你們的立場很正確！”一號長滿意地點點頭，當即作出指示，“你記下……”

　“是！”簡秘書馬上拿起記事本，旋開鋼筆帽，做好了記錄的準備。

　“關於根據地想買戰鬥機一事，我認為不妥。先前賣坦克也就算了，再賣戰鬥機，會表露出我們明顯的傾向性，這對於我們在第三世界的朋友，會感到不安，認為我們還在輸出革命，這不利於我們維護在國際上的聲譽。”一號長吸一口煙，說一句話，緩慢地闡述著自己的觀點。

　簡秘書運筆如飛，將他的指示，一字不漏地用記的方式，記錄下來。

　“另外，殲九型號戰機空軍正式表示不會再要，已經決定停止繼續撥款進行研。既然這樣，那就把前期的所有資料，都複製一份，給他們送過去好了，也算是我們對他們提出要求的一個回應，要不要隨他們，我們不強求。資料送過去，他們能不能搞出來，這都與我們無關。”一號長聲音平淡地說道。

　“是！”簡秘書又飛快將他這番指示，記在了本子上。

　在記錄的同時，他心中對殲九型號戰鬥機最終下馬的命運，也微微浮現了一絲遺憾。

　他雖然不是軍事方面的專家，但天天經手這些文件資料，為了便於領導垂詢，也在這方面下了不少苦功，比剛接觸的時候，懂得了許多這方面的知識。

　殲九戰鬥機是一款高空高全天候防空截擊機。

　它的誕生，本來是作為殲七戰鬥機的後續型號而研，從六十年代立項至今，已有近二十年時間。

　由於國內飛機設計基礎薄弱，新戰機研的參照物仍是基於殲七基礎上的放大版。初期提交的方案就有單動機與雙動機兩種方案，結果兩個方案都被采納，同步進行，而型號也衍生出殲八與殲九兩種，其中殲八為雙型，交由沈飛負責研，殲九為單型，由成飛主持研。

　可是在整個研過程中，兩款戰鬥機都非常不順。

　國內在戰鬥機上的研經驗本就不足，國力也不強，製造業基礎薄弱，材料科學進步緩慢。再加上空軍眼中始終盯著美蘇等世界上最高航空水平的飛機，提出的指標一再提高，出了國內的研能力，以至於兩款戰鬥機遲遲無法定型，更談不上投產。

　相對來說，沈飛的實力更強一些，與六十年代末就完成了次試飛，而成飛進度更慢，一直在氣動、動機、機載武器上改來改去，直到去年才得到了空軍認可，於今年初製造出架地面靜態試驗機。

　可這個時候，因為軍費壓縮，空軍裝備不起兩款同質飛機，更重要的是隨著科技進步，現代核打擊手段更加多樣化，單純的截擊機已無用武之地。故此，經過一番挑選，最後選中了性能更可靠的雙型殲八，徹底停止了殲九的繼續研究，項目正式下馬。

　一號長指示將資料送給根據地，則是一錘定音，最終關閉了這款型號戰鬥機再次重新上馬的可能性，將再也無法出現在空軍序號之中。

　“那麽配套的渦扇六動機呢?”他提出這個問題。

　一號長沒有馬上回答，看表情有些猶豫，反問道:“空軍方面什麽態度?對它有沒有後續別的安排?”

　“空軍表示近期沒有關於這款動機的飛機立項。他們似乎對我們自己研的國產動機不太放心，打算從西方引進先進的動機技術，對美國的F1oo、F4o4，還有英國的斯貝動機，好像都有很濃厚的興趣。”簡秘書小心翼翼地答覆長征詢。

　一號長點點頭:“現在我們跟西方緩和了關系，趁著這個良機，能夠從外面引進一些人家先進的技術，幫助國內提升一下技術水平也是好的。既然這樣，關飛不是開口指明要這款動機麽，那就把它的資料複製一份，還有那台樣機，一起送給他們好了，錢就算了，象征性收點意思一下就行。下面你繼續記……”

　“是！”簡秘書應了一聲。

　“關飛他們成立軍事工業局，想從我們這邊挖人的事情，我的意見是能挽留就挽留。我們培養人才不易，不要白白流失了。現在很多人借口留學，然後出去就不回來，連工作關系、戶口都不要了，甚至是妻子兒子都不要了，造成大量人才外流，很可惜。”一號長摘下老花鏡，神情顯得有些疲憊和無奈，頓了頓，又道，“不過對方要得急，能支持也支持一下。最近軍費很緊張，壓縮了不少開支，許多項目下馬，人員出現富余，像殲九取消以後，三百多名研究員無事可乾，就可以酌情抽調一批人員，支援給關飛他們。其他已經下馬的項目，也可以照此辦理。對於那些想走的人，我們盛情挽留，如果留不住也不要強求，強扭的瓜不甜麽，可以讓他們先去關飛他們那邊轉轉，如果有意就留下，如果還是想走那就好說好散。”

　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很是低沉，顯然情緒有些低落。

　畢竟國內的生活水平，相對於西方達國家差得太多了，對開始打開國門向外看的人，誘惑力巨大。特別是那些有機會、有條件在國外立足的優秀人才，更是魅力無窮，雖然國家拚命阻止，還是攔不住人才一撥撥地往外走，然後一去不回頭，從此杳無音訊。

　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人才，就這樣便宜了人家，是誰心裡都不好受。

　尤其是對高級技術人才匱乏的國內來說，這更是釜底抽薪的一記重拳，讓人難以接受。

　如果一定要走，他還寧願這些人都到根據地去。

　根據地跟國內關系密切，聯系緊密，雙方可以說是門對著門，去了再回來也不是難事。但是如果去了歐美達國家，這些人回頭的可能性則近乎於零。再回來，身上貼的標簽也不再是中國人了。他們努力工作所服務的對象，也變成了歐美，而不再是中國……

　簡秘書看到他情緒不高，趕忙調節氣氛，繼續問道:“關於他們和部隊合資辦廠的要求，該怎麽處理?”

　“這個是好事，應該鼓勵！”

　一提到這事，一號長的情緒好了很多，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現在國家在搞經濟建設，軍隊是吃了些苦，經費很緊張，連養活自己都困難。如果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停下那麽多項目，有些項目其實很重要，可是我們沒錢，一文錢難倒英雄漢啊。

　部隊的訂單少了，軍工廠開工率不足，許多企業都已經接近於停產和半停產，日子聽說很難過。

　他們能夠不等不靠，自己想辦法，從軍工生產改為資源采掘和提煉，這是好事情。不管能夠辦多少廠、養活多少人，但總是在為我們分憂解難，我的意見是支持，一些條條框框上的限制，就不要搞那麽死了，大家都不容易，互相體諒、互相支持嘛！

　礦產采集，你說得對，這個還是應該由計委出面主持，跟各部委協調一下，看看是不是劃出幾個礦區交給部隊來經營——資源很重要，暫時還是不要關飛他們插手的好，要不以後恐怕會惹一大堆麻煩。

　礦采出來了，冶煉還是跟他們一起搞比較好，他們在這方面有相當的技術積累，研的那幾個精煉技術就非常先進。關飛要過一半的股權，我看他是太小氣了。一半不好，但是接近一半，拿個百分之四十九還是可以的。另外，我們不要設置障礙，人由他挑，不服管理也可以退回來，管理方面就全權委托給他們，這點他們有長處，我們可以跟著學，他也放心。我們不要怕產權易手，膽子要大一點，步子也可以適當地邁得快一點。關飛這個人我很清楚，他肚子裡有貨，而且不止一點點。只是有貨他不肯輕吐，都是要有回報的，這個不是問題！只要我們一起搞，他就要把技術拿出來，拿出來我們就學會了，提煉出來的產品，我們也可以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並不虧！國家現在展很快，生產資料的需求量日益增加，能夠多一種手段，總是好的，我就是這麽個意見。”

　他的年紀雖然大了，但思維還是很活躍，說話有些跳躍性，簡秘書習慣了，能夠跟上他的思路， 將他所表達的內容完整地記錄了下來。

　“最後是軍火出口……”

　“這個由我們來幫他們推銷不好，你說這個東西是誰的?是我們的?不是嘛，用戶問起來，我們很不好處理。有些我們不好接觸、不能接觸、不方便接觸的用戶，但是他們如果想賣給對方，我們的立場會很為難，也不好解釋。

　我看不如這樣，他們可以組織一個武器出口部門，然後可以由我們帶著，跟其他客戶接觸一下。等他們雙方熟悉了，就可以自己私下聯系，最後賣給了誰、賣了些什麽，都是他們自己的事。進口方面也是這個意思，我們在向美方提交武器購買清單的時候，也可以征詢一下他們的意思，看他們有沒有什麽想買的，可以順道一起就買了。”

　“這樣好，這樣他們買了什麽回來，我們也都知情，雙方還可互通有無。”簡秘書高興地順著他話說道，隨即他想了想，又道，“還有，最近伊拉克那邊急著向我們買武器，五機部正準備組一個團，我看是不是也可以讓他們派些人跟我們一起去。”

　一號長思考了一下，同意道:“我看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