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的是,單憑這點風流罪過,想要搬倒嚴鴻,卻是差得遠。畢竟嚴鴻做的是錦衣衛武將而非是文官。私德有虧,打情罵俏這種事,用來彈劾他分量明顯偏輕。國朝對於武將的私生活向來不怎麽苛求,錦衣親軍更是如此,對於武臣來說,作風問題不是問題,生活錯誤不算錯誤。
因此李文藻還存了另一個念想。雖然從趙文華的角度,想保住徐海的命,避免激怒大股倭寇,戳穿先前的謊言。但真正從嚴府的利益角度來看,徐海殺與不殺,其實各有利弊,並不見得一定要把徐海放回海上,對嚴府才是好的。
自個先前送到嚴府的銀子也不少,而嚴鴻與王翠翹的奸情,既可能讓這個紈絝真的傻乎乎幫忙救徐海,也完全可能乾脆讓他直接把徐海乾掉,以達到長期霸佔的目的嘛。對李文藻來說,如果真的事情往這方面發展,那才是皆大歡喜——雖然,王翠翹那賤人從此歸了嚴鴻,稍微有些可惜。
綜合這兩方面的情況,李文藻決定兩手準備。要是能說服嚴鴻一起把徐海乾掉,那是上上之策。否則的話,就得把嚴鴻當做敵手來加以對付。即使嚴鴻背後真的站著整個嚴府,也在所不惜。大不了,自個就完全往同年徐階那邊站隊好了——李文藻往各處使得流水般的銀子,消息靈通,也看的出,京師之中唯有徐階可能與嚴嵩抗衡。
因此他派出了自個的堂兄李鴻遠,打著“為民請命”的旗號,給嚴鴻送去了三千兩銀子。回來的消息,是嚴鴻銀子揣進了腰包,卻對此事不置可否。這讓李文藻又是一悶,心想莫非這紈絝連收錢辦事的規矩都不講?他也唯有靜觀其變,繼續等候進一步消息。
如今,聽著跪在面前的蔣四,說出嚴鴻存著襲擊監獄,動手搶人的計劃,李文藻雙目微合,沉吟道:“好小輩,仗著自家勢力,便無法無天,此乃取死之道。你做的很好,回去吧。”
蔣四磕了個頭,轉身退出。師爺黃善拈著頜下焦黃的胡須道:“王運來那廝,平素裡就在縣衙門上竄下跳,不怎麽安分。沒想到竟然敢背叛咱們,投奔嚴鴻。東翁,俗話說家賊難防,要不要這就派人去,斷送了他?”
聽這黃師爺言語,再看看他一副凶巴巴的表情,與其說他是個知府的幕僚,倒不如說更像個山寨的土匪。
李文藻哼了一聲,輕輕擺手道:“不需如此著急。王運來跳梁小醜,濟什麽事?他知道的事兒,咱都知道。他又沒長翅膀,總不能飛出這紹興府。這般隨時可以任咱們拿捏的東西,不必放在心上,眼前這一樁,才是要緊。”
黃師爺道:“要不然咱派人先行動手,今晚上就先把徐海給……”
李文藻冷笑道:“那有什麽用?黃夫子,我知道你拿了陳頭領的銀子,一心想要除掉徐海,卻也不需要這麽急。吃相這麽難看,以後怎麽做得大事?”
黃師爺聽到這,頓時感覺身上一寒,自己接受陳東的賄賂,欲壞徐海性命這事,自以為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卻不料一舉一動就沒擺脫過自家東主視線掌握,當下不敢再言。
李文藻又一笑道:“夫子,你也不必太過緊張。說來徐海的命,定然留不得。他不死,老船主就不會答應陳、麻二頭領發兵。他們若是不肯發兵,又如何扳的倒胡宗憲?然而那山陰縣的林養謙,卻是個一心沽名釣譽的,他定要請來聖旨,才把徐海當眾斬首。這些日子,他把那徐海照顧的著實周全。若是我們急著派人去山陰縣監獄裡動手,萬一被哪個不知趣的捅出來,反而壞了事。”
黃師爺忙道:“還是東翁見識周到。只是那林養謙往日裡受了東翁不少好處,這一點小事卻不肯幫忙,實在太過分了些。以我之見,不如就紹興府的名義,把徐海從山陰提出來斷送了。量那林養謙也拿不出話來搪塞。”
李文藻又哼了一聲:“林養謙是老虎班出身,卻只顧得自己的清譽。要把徐海提出來做掉,就該早些下手。現在錦衣衛千戶嚴鴻已經來了,這個節骨眼上再做這等事,那不是自己找晦氣麽?”
黃師爺連獻二計,都被駁回,低聲道:“如此卻怎生是好?”
李文藻冷笑道:“徐海的命,自然是要取的。只是如今麽,卻有另一樁事要辦。胡宗憲之勢,全賴嚴黨。如今姓胡的想要借招安徐海成他的春秋大夢,卻又把嚴鴻這個膏粱子弟招來,老夫乾脆借這勢頭,先斷其靠山,再除胡某便不費力。”
黃師爺聽到這,眼前一亮,身子輕輕向前一探,問道:“東翁您的意思是?”
李文藻也不接他的話語,只是自顧自地說道:“林養謙為了落個清官名聲,這一年多裡,前後從老夫這裡也拿了不下二千兩銀子,也該是用他的時候了。二千兩紋銀,買一個國朝翰林,這筆生意卻也做的不虧。”
然後,李文藻這才對黃師爺道:“你去山陰縣衙門去一趟,密稟林養謙,就說聞聽有倭寇徐海的同黨,可能混入縣城,武裝劫牢,讓他做好準備,迎頭痛剿。我這府裡的兵丁,也會救應。若是事情緊急,便從權將倭寇頭目徐海斬首。”
黃師爺一翹大拇指:“東翁高見!嚴鴻這紈絝,也是在京城裡橫慣了,以為憑借帶了幾個錦衣衛的武力,甚麽勾當也都做得。這一番,他錦衣衛武裝劫獄,林縣尊被迫急斬倭寇,官司打到朝廷上,咱紹興府也是佔理的。只是這樣一來,那嚴鴻犯下此過,嚴閣老府上,豈能與東翁善罷甘休?”
李文藻咬牙道:“我卻是無心與嚴府作對。但往年孝敬的銀子不在少數,他嚴府若收了我的銀子,反而欲放徐海,給胡宗憲撐腰壞我的大事,那卻也顧不得這許多了。逼急了,我便向徐閣老輸誠結盟,卻也未必怕他嚴府!想那小閣老嚴世蕃也是聰明人,未必做此逼虎跳牆之事!”說罷,又叫一聲:“來啊,給老夫拿筆墨紙硯來。”
次日清晨,嚴鴻聽到梁如飛回稟了昨夜跟蹤之事。說是客棧的那夥計,一路進了紹興知府衙門。只是,衙門四周戒備森嚴,城中侯指揮那裡專門撥了一哨兵馬,會同巡檢司的弓兵及府衙的快手、民壯緊密警備,因此饒是梁如飛輕功了得,卻也難以潛入。
隻得看到那夥計進了知府衙門後,就在外等待,等到對方出了衙門又跟蹤對方回來。此外,尚有人連夜往山陰縣衙門而去,梁如飛也看在眼裡。
嚴鴻聽了報告,覺得這倒是正常不過。畢竟,當初徐海到紹興,就是來刺殺李文藻的。而李文藻當初派人送信激怒徐海,對此事自然早有預料,安排重兵保護,那是毫不奇怪。現在徐海雖然抓起來了,誰也不知道徐海的同夥會不會繼續報復,因而知府衙門嚴加戒備肯定不會撤銷。而紹興知府派人去給山陰縣衙門通消息,下指示,也是常理中事。
整體來說,梁如飛探聽到的這些消息,都是合情合理,沒什麽特別價值。而通過梁如飛這一趟,嚴鴻也大致了解到,大明時代的武林高手,雖然能飛簷走壁,以一當十,但是遠卻不像自己前世所讀的武俠小說那般,可以出入皇宮禁地如入無人之境。
基本情況下,躲開巡哨家丁,摸進個大戶人家還是可以的,但要說是面對戒備森嚴的官衙,則一籌莫展。 因此嚴鴻倒也沒有苛求梁如飛,而是趕緊安撫道:“梁老哥當真辛苦,這一番功勞非小。今天是沒什麽事的,還是快快休息,保重身體。”
過不多時,附近暗訪的錦衣衛也回報說,客棧外多了一些形跡可疑者,在朝客棧裡面張望刺探。嚴鴻冷笑道:“這李老賊,把紹興府經營的,倒還真是能稱的起銅牆鐵壁。不過麽,想困住小爺,卻是還嫌不夠。”
胡柏奇聽到這些報告,肥胖的臉上早已陰雲密布。卻看嚴鴻依然這般裝13,不禁大為佩服:“嚴世兄,那你說我們如何是好?”
嚴鴻呵呵一笑:“胡兄,你這一路江南之行,吃拿卡要,也算得上是享盡清福了。這紹興乃是江南名府,咱哥倆豈能不好好痛快痛快?走,今兒就上街快活去!”
胡柏奇大喜:“好好好,這事兒兄弟卻是樂意乾的!”
嚴鴻道:“如此,兄弟我帶十名錦衣校尉,胡兄帶兩位家將,一起上街,瞅瞅這紹興的燈紅酒綠之所,到底是個什麽風光?”
結果這一天,嚴鴻、胡柏奇兩個,大顯紈絝本色。中午時分,先與胡柏奇帶著十幾個走狗,到紹興城中遠負盛名的觀海樓內大吃大喝一通,吃完後拍桌子摔杯子,又把店小二打了一頓,硬要說菜不合口味。等到掌櫃的打躬作揖賠不是,願意免除這頓飯前之後,又哈哈大笑,說老子就是等你這個態度,嚴大少、胡三少,豈能吃飯不給錢?掏出銀子痛快結帳,還多給了不少小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