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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鷹犬》第211章就坡下驢
  這當兒,那海瑞卻是雙眉一皺道:“對面的,可是嚴鴻嚴千戶?”當時的規矩,錯非是已達刺刀見紅的局面,否則稱呼上的客套是必然要有的,直接指名道姓,則大大的不恭。更別說嚴鴻身為錦衣千戶五品官員,縱然武見文降三品論,也差不多能和他個七品知縣平起平坐,他還是當朝首輔長孫,更是非同小可。海瑞這種行為,就有點不拿嚴鴻當回事了。

  嚴鴻好在兩世為人,前世又對海瑞的世界比較了解,一方面佩服這個爺是個難得的清官,另一方面也知道這位爺是天地不怕的主,連皇帝都敢開罵,自己跟皇帝比,算哪根蔥?因此,他倒也不以為忤,作揖笑道:“不才正是嚴某,尊駕想必是海大尹了。這一位確實是胡老督憲的公子,在下倒是能證明。這裡面是有一場誤會,我看不如咱們各自撤手,再把誤會解釋開就是了,何必動刀動槍,傷了和氣?”

  海瑞卻絲毫不肯通融,說道:“嚴千戶遠在京師,怎麽會認得胡督憲的兒子?你這作保,卻無用處。再者胡督憲一向潔身自好,斷不會縱容家人為非作歹。三來,據我所知,胡督憲的三公子只是個白身,如何能使用朝廷驛館?還敢毆打朝廷驛丞。如此狂悖之徒,必然是江湖匪類,嚴千戶休要受了蒙蔽,還是速速讓本縣把這惡徒拿下,依法處置。”

  海瑞雖然是敢死隊,但畢竟不是瘋子。嚴鴻這個錦衣千戶不是冒充的,官銜牌什麽的都在,因此也不敢讓那青年武生真的過去大戰錦衣衛,追拿胡公子。只希望嚴鴻把人交出來,兩下罷休。

  雙方就這麽對峙著。卻看此時,嚴複和兩個錦衣衛已經把那倒霉鬼驛丞攙扶出來,這人受傷不輕,但好在都是皮外傷,未傷到筋骨。打人的畢竟也是經驗豐富,手上頗有分寸,看上去血肉模糊,但性命終究無礙。

  後來嚴鴻手下的錦衣衛,又及時給他喂了錦衣衛的上好傷藥,更換了衣服,還打水洗了臉。這會兒,外面看起來,已經傷的並不十分嚴重,只是臉上有幾道血口子,遮蓋不住。

  此時,這驛丞由人扶著踉蹌而出,跪倒施禮道:“卑職罪該萬死,大老爺開恩,大老爺開恩。”帶他出來的嚴複朝嚴鴻暗一點頭,表示交代的事已經辦的利索。

  海瑞沒想到這慘遭毒打的驛丞出來後,說的不是給自己做主,而是直接磕頭請罪,大為詫異。他對下屬雖然嚴苛,卻真是如父母之嚴,現在看對方身帶血跡,狼狽不堪的模樣,哪裡忍心讓對方長跪?急忙道:“你且起來說話。你遭惡人虐打,受創多處,自當發給銀錢養傷調治,何來的罪過?”

  誰知那驛丞在後面,卻早被嚴複連送錢帶嚇唬地收買過來了,現在完全按嚴鴻意思行事,口中說道:“卑職不敢隱瞞大老爺。今日卑職不合多飲了幾杯酒,胡三公子來此處時,我言語無禮,口出不遜,被胡三公子命人教訓一番。這也是卑職應受之罰,還望老大人開恩,饒恕我怠惰公務,肆意胡言之過。”

  正所謂任你官清似水,難防吏滑如油。饒是海瑞號稱斷案如神,在這件事上卻也難施手腳。明明是胡柏奇索要賄賂,吊打朝廷驛丞,如今苦主反口,變成自己喝多了罵了胡柏奇。這樣一來,案情的性質就完全變了。

  這驛丞既然罵胡公子,所謂相罵無好口,必然是祖宗奶奶齊出,胡宗憲怕是躺中無數彈藥。當世除了國法,還要講個人倫,被人辱罵了老爹,抽家夥砍人的都有,也未必被判死刑。胡柏奇只是把他打了一頓,卻又算不得什麽了。畢竟人家這是在維護孝,因為維護孝而踐踏了法,在明朝這個時代只能算是筆糊塗帳,多半只能是睜一眼閉一眼而已。

  至於說到調查取證,審清問明,要考慮時代的特殊性。在這個時代下,沒有監控,沒有錄音,上哪取證?而錦衣衛既然能讓這個被揍的渾身是血的苦主改口,讓驛館內其他吏役做出對自己有利的證詞還困難麽?

  海瑞自知眼下這勢頭,怕是難以從毆打驛丞上下手了,隻得道:“你身為朝廷正吏,不合當值飲酒,確實違背法紀。只是你既挨了打,我便也不再對你加罰,你這個差事卻是乾到頭了。至於這打人的所謂胡公子,是真是假,難以認定,但不管是真是假,他總是個白身,濫用朝廷驛館,索要飲食供應,也是輕饒不得。”

  嚴鴻點頭道:“海縣尊所言非虛。胡公子這般舉動,確實不能輕饒。還請驛丞核算出胡三公子支用飲食,所花銀兩,在下願以十倍之銀以充罰金。”

  說來大明朝到今天,官員家屬沒事拿國家官驛當免費旅館的不要太多,又有誰去管?海瑞縱然抓住這一條,但既然毆打朝廷正吏的刑事案件已經被擺平,便也難以像歷史上那樣,真把胡三公子胖揍一頓然後予以搶劫了。十倍罰款,已經是很嚴厲的處置。

  至於後人所謂的海瑞食古不化,卻是對此君有些誤解,畢竟一個能獻出《治黎策》的人,又怎麽可能是個榆木疙瘩?只是他所堅持的道,與此時的社會格局格格不入,外加他為人性子確實有些固執,故多為人所誤解。

  因此,海瑞眼見嚴鴻背後施展手段,拿捏住了驛丞,讓自己抓不住對方的痛腳,而在這種情況下,面子上卻肯一退再退,倒不似胡柏奇一味跋扈。面對這樣一個有禮有節的對手,海剛峰卻也使不出他那鬼愁神怕的筆架山性格,隻得說道:“既然如此,速速把其所費銀錢核算上來,不得有徇私漏算。”

  眾公人眼見一場乾戈平息,各自長出一口氣。只怕真撕殺起來,自己這幫人被錦衣衛剁了也是白剁。如今免了這場爭鬥,自是大好不過。堂堂七品知縣,自然不能在外面等算帳,便也到官驛內坐下。

  嚴鴻請梁如飛去解了那四個軍漢受製的穴道,梁如飛也不怠慢,過去挨個施救。等到大家進了官驛之內,彼此落座,卻依舊是相對無言。這個說來也不奇怪,大家實在不是一個路上的人,文武殊途,清官與紈絝更是勢同水火。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玩不到一起去。

  尤其錦衣衛行事有其職業秘密性,海瑞自然不能去打聽,你們錦衣衛這次下江南要幹什麽,準備抓幾個?胡柏奇吃了苦頭,卻才曉得這海知縣也不是好對付的。方才要沒有嚴世兄在,自己怕是就要吃這眼前虧了。

  這嚴鴻出於前世記憶中對海瑞的崇拜,對海青天的各種無理舉動,都選擇性忽略了。但盡管他腆著熱臉往海瑞的冷屁股不斷湊,最終還是不好交流。

  本來,他這一趟下江南,發現江南之地,大抵因為是魚米之鄉,又兼商貿發達,老百姓普遍的生活水平比北方要好一點。比方說在徐海的老家徽州時,當地各種土特產以及販運行業都很發達,總體而言還是吃穿不愁的樣子。

  而這淳安縣, 按說地處南北要衝,按前世經驗,這也該是經濟高度發達地區才對。可是眼中所見,百姓還是有好些面黃肌瘦,衣衫襤褸的,比北方也沒好到哪裡去。官府的衙役數量少的可憐,連海瑞自己的官服都有破損縫補處,這個縣窮成什麽樣自不必說。

  對這古怪的事,嚴鴻有心向海大人討教一二,可是一看海瑞那副所有人都欠他八輩子高利貸的嘴臉,又隻得止住了。他隨口一問政務不打緊,在這大公無私恪守原則的海瑞立場上,說不定給落上一頂“錦衣鷹犬干涉地方庶政”的帽子,那便大大劃不來。嚴鴻好歹也過來一年了,並非是個愣頭青,對於這些規矩也自省得,也只能悶坐不語。

  王翠翹倒是知趣,聽見外面打得雞飛狗跳,就和綠珠及時回避到了後面屋裡。否則,怕海大尹要當場發飆也未可知。過了半晌,那位悲劇驛丞顫巍巍的來報:“回老大人的話,接待胡三公子一行十一人,兩桌四菜一湯,共計耗費銀錢一兩七錢。”

  嚴鴻差點摔個四腳朝天,也無怪胡柏奇發飆。十一個人一頓飯,連二兩銀子的標準還沒到,對於普通人可能還算奢侈,可對這位當朝浙直總督的公子來說,確實就是豬食。胡宗憲本來就不是什麽節約的主,他兒子這花花大少更不用說,每日糜費無度,這樣簡陋的飲食如何入口?驛丞挨打,也就不難想象。只是嚴鴻明白,驛丞自然不會吃飽了撐的,故意慢待胡三公子。這原因,大約一是海瑞有嚴令,二則怕是實在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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