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鴻看這麽個平時無限溫存的丫鬟,這會兒居然說得頭頭是道,不由撲哧一笑,用手點了點她的額頭道:“小丫頭,你倒好心,就知道替別人說好話。你家小姐怕是對你就沒這麽多好話了。明天,也記得給姑爺送好吃來。姑爺我今天,可是沒吃飽呢。”
一邊說,一邊故意異常猥瑣地用舌頭舔了舔嘴唇。那沒吃飽是什麽意思,二人自然都明白,把個丫頭羞的連頭都抬不起來。
這裡吃了些點心,又品嘗了丫鬟墜兒的甜蜜,嚴鴻精神抖擻,又到臨街的一個小茶坊裡坐了半個時辰。等下午回到國子監裡,嚴鴻本以為,還要接著忍受無聊的課業教授,不料這次卻是要作課(也即課堂作業)。
胡夫子發下了紙張,這次作業的論題是《論語.八佾》的解義。可憐要是考《論語》的“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嚴鴻還能憑借在中學課堂上的一點印象胡謅幾句,現在這題目擺下來,隻認得一個八字,連佾讀啥都不知道,他怎麽寫?
這嚴鴻往日裡把繡春刀隨手揮舞,雖然沒有什麽高明的刀法,但玩著還不費勁,也能自成套路。今天這毛筆在手中,卻覺得重有千鈞。待了整整一個時辰,也不知道該寫些什麽,又不敢畫王八,最後隻得交了白紙上去。
回顧左右看看,十幾個同窗雖然也是一個個帶著吃藥的表情,但好歹有的寫了三頁,有的寫了兩頁,最次的也七拚八湊寫了個百十字。自個這樣交白卷的,真是獨一無二。
那胡夫子拿過嚴鴻的白卷,倒也面不改色。他收了眾人交的卷子走了出去,過會進來,卻對嚴鴻道:“嚴大公子,張司業有請。隨我來。”便領著嚴鴻出了率性堂。嚴鴻心想,莫非自個這水平實在太差,張老師要立刻把我開除學籍?好耶好耶,快些吧。
兩人來到前面彝倫堂,張居正的官房門口。胡夫子高聲道:“小生胡圖,帶監生嚴鴻來見過司業!”裡面張居正淡淡一句:“請進。”
推門而入,嚴鴻只見房中陳列並不複雜,幾排書架上擺放著無數書籍,桌案上香爐內燃著幾支好香,若有若無,讓人聞著心曠神怡。對著門,張居正一身紗帽圓領常服,坐在桌案後。桌上,擺著一張白紙。嚴鴻一眼看去,正是自個的“傑作”。
嚴鴻進屋,那博士胡圖便告退出去。嚴鴻不敢怠慢,依著弟子見師之禮,下跪施禮。張居正坦然受禮之後,這才笑道:“請起,請起。日後公子若是科舉得第,自當再拜房師、座師。我這個老師,可是算不得什麽。咱們國子監也不比正式官場,不必過於拘禮。”
嚴鴻其實根本就沒拿國子監的這個身份當回事。他既然讀書不行,從頭也就沒想過走科舉登第這條門路。做官,本就是無可無不可。即使做官,也寧可選擇當相對工作內容自由度高,甚至有些挑戰刺激的錦衣武官,而非那些文臣。但是,就衝張居正這三個字,他就要拜定這個老師。
當下,嚴鴻笑道:“恩師笑話了。弟子什麽資質,自己心裡有數。科舉得第,恐怕弟子今生是無望了。那些五經四書,八股文章,聖人言語,都是與弟子沒什麽緣法。弟子在監裡,我只是等著高老大人幾時把我趕出國子監,永不許登門便是。然而,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哪怕在這國子監中,能有一日蒙恩師教誨,在弟子,也是感激不盡的境遇了。”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張居正雖然是明朝大牛,聽了嚴鴻這番話,還是頗為受用。尤其嚴鴻前世畢竟做慣保險銷售,拍馬屁也不是單純的歌功頌德。這一番以自抑為主,暗中捧張居正一下的奉承,就精妙的很。
張居正笑了一下,看著嚴鴻。他的眼神並不像陸炳那般犀利,但卻如綿裡之針。初看並無異常,但對視片刻後,嚴鴻覺得對方目光直射入體,令人無所遁形。好在他這番奉承,也是真心實意,倒不怕張老師發現有詐。
卻聽張居正道:“嚴大公子,按我國子監定規,每月一考,月積一分,八分者就允許出監,給予出身。只是如今監規廢弛,若是一定要按這定規來考究,平添許多麻煩。再者,公子本有嚴閣老家學熏陶,又曾在錦衣衛立功,張某亦是很佩服的。我看,今日就由我出一題,公子試答。若是答的出,這一分就給你了。”
如前所說,明朝國子監,奉行的是與後世大學的學分製類似的制度。率性堂學生每月考試一次,最高成績為一分,積滿八分畢業。不過,如果嚴格按照要求來考核,則現在這幫國子監的米蟲,估計就算考到六十歲,都沒幾個能及格出監給予出身的。因此,實際情況下,多半在判卷時考官手下留情。反正,現在國子監畢業這種出身,也只是理論上有當官資本,實際很難直接兌換官銜,也不怕泛濫。
嚴鴻卻對國子監制度不是很了解,一聽張老師出題考試,平白就有一分,大喜。他急忙道:“有勞恩師出題。”
張居正沉吟片刻,微笑道:“我且來問你。今有一官,主管國朝鈔關。他為官清廉自守,絕無貪墨之事。其上任三月後,所收之稅,就足以達到朝廷定製之數。於是這官索性大開鈔關,不再收稅,放行商任意往來。設若如今你執掌吏部,主管官員升降任免,你當給對此人如何考評?”
嚴鴻本來心中忐忑,怕張居正讓他對個對聯,或是做首詩什麽的。這兩個他哪個也乾不來,除非運氣好碰到“雨打沙灘萬點坑”。但要問這個事兒,他卻是不怕的。一則,嚴鴻天天在家裡接受熏陶,對於官場的事情多少有點了解。所謂官二代的家庭環境教育,畢竟不是普通的窮苦人家能夠相比的。
而更重要的,嚴鴻本身來自21世紀,接受過歷史、政治經濟學、法律基礎等課堂教育,又在互聯網上參加了鍵委會,在地下室思考過國家大事。凡此種種,讓他在某些方面的基本素養,實際上遠遠超過大明朝的一般富家子弟。而之前準備公務員考試又找了些所謂寶典、金鑰匙來看。這些書若說能保證考上,那是放屁,但考試中常有的這種策論、分析題型,卻也確能多少幫助人掌握常用的辨析思路。
於是嚴鴻思索片刻,回答道:“若是學生為吏部官員,對這位清官,雖不能說立刻將其入獄治罪,但也要將他官職革除,去改任學正、教諭之職。若是有人另行保舉,那麽擔任學官,或是做個禮部的主事,也算勉強。國朝鈔關這種地方,卻萬萬不能讓他待了。”
張居正聽到這番回答,心中略有點詫異。他這個考試,其實也是走個過場,白送給嚴鴻一分,早日送瘟神升天而已。畢竟,這位公子爺剛來一天,已經鬧了上課做春夢,課業交白卷,同學怕他像怕老虎這幾件事。
如果任他待下去,鬼知道會發生什麽。國子監雖然已經很是淪落,但他和高拱都還想在垃圾堆中間好歹做做清潔,要是被嚴鴻這麽持續鬧下去,這一點點打算也要被摧毀了。因而,早些把嚴鴻糊弄畢業了滾蛋,是他們之前的共識。高拱為人剛直,加上已經對嚴鴻有了偏見,就把這差事一腳踢給了張居正。而張居正好歹和嚴府有那麽一點點關系, 也就當仁不讓地接下了這個活。
張居正出的這個題,當然也是有其用意。這道題,他自己有個比較另類的標準答案,但他沒打算嚴鴻能打出來。小閻王這紈絝嘛,才不到20歲,能懂得什麽?這廝若是能說幾句“好官,清正,愛民如子,提升”之類的廢話,也就算他中心思想積極進步,立意正確了。
可他萬沒想到,嚴鴻居然給出這樣一個回答,倒是暗與張居正自己的標準答案有幾分契合。當下,張太嶽來了興趣,問道:“這是為何?此官並未貪贓,也未害民,反而大開鈔關,任百姓往來,使百姓交口稱讚。如此好官,為何不升他的官職,反而要革職,改任?”
嚴鴻既知對面這位,乃是大明朝幾百年來架海金梁級別的人物,也少了很多顧忌。至少對方是以改革著稱,而不是以迂腐守舊聞名。更別說能在這樣的大人物面前侃侃而談,也滿足了自己內心的自豪感。當下他拱手道:
“恩師容稟。朝廷稅收,關系國朝興衰,朝廷存亡。設立鈔關征收稅賦,這本是取之於天下,用之於天下的經濟之法。百姓奔走各地,經商牟利,朝廷從中抽成。所得銀兩,朝廷用來養兵練卒,戍守邊疆;用來購置糧草充實府庫,打造軍械添置火器,發放俸祿供養百官。這些,乃是正常合理的狀態。若說朝廷是人,則銀錢是血,人若無血,如何能活?所以,鈔關這個位置,非常重要,往大了說,關系到天下興亡,也不為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