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州,一座鑲嵌於東海之濱的小城市,和南邊的海州和北邊的寧州兩個鄰居相比,它顯得微小和隱秘,一零四國道在這裡變得狹窄而崎嶇。共和國的歷史上,它的名字很少被媒體提及,頂多是南北兩顆耀眼明珠之間一個不會發光的節點。當然,這並不妨礙方老爺子。他是這個節點上的一顆明星,是這片並不古老的土地上,屹今為止唯一可能在百年後被諡為“革命家”稱號的人物。
這是天州老城區的一幢老宅院,其中一間廂房改造而成的書房,是方老爺子每天渡過大半時間的去處,他喜歡書的世界,如果不是投筆從戎,他完全可以象家族的上輩人一樣,成為某個專業的學者文人。自從離休離開省城回到天州,方老爺子幾乎足不出戶,謝絕訪客,書和報紙成了他主要的伴侶。整間房子除了門和窗戶,牆的四周全是書架,窗前是一張古色古香的書桌和紫木靠椅,在靠近門邊的地方,有一張暗紅色的的小茶幾和兩張供來客坐用的紫色藤椅。
方天海,八十三歲,方老爺子是天州地區家喻戶曉的尊稱,身材瘦削,白發蒼蒼,一張古銅色的老臉,捕捉不到絲毫的喜怒哀樂,只有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能讓人想起它主人曾經的歲月和威名。
此刻,方老爺子的目光,停留在已經站了小半天的長孫方文正身上。
藤椅上坐著方老爺子的小兒子,天州地區新晉升的地委常委、宣傳部長方寧君。
方文正直直的站在那裡,在爺爺面前是沒資格坐著的。今天是他大喜的日子,老爺子不喜歡熱鬧,外面的吵鬧嘻喧還是不住的鑽進書房。
方老爺子收回稍為嚴厲的目光,籲了一口氣,緩緩的說道:“文正,之所以在今天找你說話,是想讓你記住,從今以後,才是你人生的真正開始,成家立業,你是家成了而業未立。”
方文正恭敬的說道:“爺爺,我會謹記住您的教誨。”
方老爺子瞥了孫子一眼,心中有點不滿,“這兩年你在青嶺,可以說虛度光陰一事無成,人家的排擠打壓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你沒有做出讓別人信服的成績,要想在政壇創一番成就,光有文憑和關糸是沒有用或有限的,能力和成績才是根本,人家把你扔在那裡,忌憚我老頭子的面子,不幫你不壓你,就是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你做出了令人信服的成績,人家就沒有理由排擠你打壓你。”
對爺爺的訓導,方文正只有點頭的份,盡管有些不以為然,但也要裝得唯唯諾諾,人老了,愛嘮叨,平時能躲著,今天卻無論如何的避不開了。
“哼,”方老爺子捕捉到孫子臉上的表情,話音也大了許多,“指使別人教唆組織大批教師在鄉政府成立那天鬧事,堂堂的付鄉長,這是什麽性質?你以為別人猜不出是誰乾的嗎?一般的工作人員根本沒能力組織那麽多的教師,,李紅年那人我見過,一個老實人嘛,你都沒法和他搞好關糸。人家不報復你,並不是怕我們方家,是大氣,一種乾大事的氣魄,以我的了解,論小聰明小技倆,那個叫金恩華的能玩死你。”
方文正僵立著,大氣也不敢喘。方寧君小心的陪著笑臉說道:“爸,文正也是一時糊塗,本來定了當鄉長,被人家橫插一杠,一氣之下,做事難免有點偏激。”
“文正啊,你千萬記住,這是從政為官的大忌,”方老爺子說道,“你的競爭對手在做利國利民的好事,你別無選擇,要麽努力比他做得更好,要麽你幫著他把事情做好,這樣才能立於不敗之地。”
“爺爺,我現在明白了,那件事確實我錯了。”方文正老實的點著頭。
方老爺子向孫子投來些許讚賞的目光,“回去以後向人家道個歉,不要怕失面子,反而會贏得尊重,人家當官第一天,你這是打人家的彩頭,嘴上不說,心裡肯定是記上了你的這筆帳,所以,你大喜人家不肯來,還在送你的彩金信封上劃上兩道直線。”
方寧君微笑著問道:“爸,那是什麽意思?”
方文正也以詢問的目光看著爺爺。
“兩條平行線,是永遠不會相交的,”方老爺子微微一笑,“明擺著告訴你,道不同不相與謀,聰明人呀,禮照送,但告訴你為什麽不來。”
“果然有性格。”方寧君想了想,輕輕笑了起來。
方老爺子盯著方文正問道:“文正,你想過人家為什麽一下子能打開工作局面嗎?”
方文正知道爺爺在考他了,想了想認真地說道:“爺爺,我也想過,除了上面的強有力支持,他最大的優勢就是,具有我沒有的人脈資源, 敢想敢乾,不按常理出牌。”
“看出了問題所在,但沒抓住要害。”方老爺子點頭頭,“文正,客人到了,你去吧,記住,打個電話謝謝那個金恩華。”
“是,爺爺。”方文正應了一聲,轉身離開書房。
方老爺子望著方文正的背影,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方寧君微笑著,寬慰似的說道:“爸,你也不用耽心,文正還年輕,現在慧如調去了,還有向道林,青嶺總算有了我們方家的人。”
“有得必有失,為了你上位,弄來一個劉希才,”方老爺子微微的點頭,“高書記出身官宦之家,是個搞平衡的老手,劉希才不可小視,青嶺那邊還是韜光養晦,忍字當頭,慧如麽,還是不錯的。”
“放心吧,爸。”方寧君說道。
方老爺子看著方寧君,滿意地點著頭。即使方家今非昔比,畢竟在天州經營幾十年,根深葉茂,地委高書記也要忌憚七分,方寧君作為二代的領軍人物,雖然僅是常委,卻年富力強,軍人出身,又有大學文憑,,前途一片光明。
“告訴慧如,不可為難小蘭。”方老爺子閉上眼睛,將身子靠到了椅子背上。
“爸,你息著,我去前面了。”方寧君起身為老爺子蓋上大衣,輕輕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