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你來我往,揮掌若輕雲之蔽月,舉袖如流風之回雪,忽焉縱體,以遨以嬉,不似生死相搏,倒像與極親密之人纏綿舞蹈。眾人看在眼裡,都覺詫異,梁蕭更是滿腹疑雲:“惡婆娘出手溫柔,倒像是搔頭弄姿,若說示敵以弱,以她的能耐,何須這麽費事?”雷行空瞧得不耐,忽地哼了一聲。
韓凝紫聽得怒哼,猝然驚覺:“我這是做什麽?”柔情頓收,殺機漸起,呼呼兩掌拍出,變為“飄雪神掌”。梁蕭看得分明,脫口叫道:“曉霜,當心!”花曉霜隻覺四周寒風乍起,不禁打了個哆嗦,體內寒毒受“冰河玄功”牽引,蠢蠢欲動。她頭暈目眩,踉蹌後退。韓凝紫一步趕上,又拍一掌,花曉霜勉力避開,頭腦更覺昏沉。若非她一心救出柳鶯鶯咬牙苦撐,早已倒在地上。
梁蕭看得心驚,手握劍柄,只要花曉霜勢危,立時出手相助。看了兩招,他心頭靈光一現,忽叫:“曉霜,暗香拳法,暗香拳法!”花曉霜正自頭暈腦脹,眼見韓凝紫雙掌自左拍到,應聲使出“暗香拳”左五路的“凌霜傲雪”,招式古樸清絕,意境高妙不凡。
“暗香拳”是散手,也是內功,諸般招式全憑氣機牽引。這些日子,花曉霜時常習練用來抵禦寒毒。這時架勢吐開,全身氣脈如流、陽和通泰,韓凝紫的掌勁也似不如先前凜冽。她養足自身之氣,以有余之氣帶動拳招,連綿六拳,化去韓凝紫的三記掌力,余勁不止,掃中對手額頭。
韓凝紫隻覺熱氣撲面,微感暈眩,心頭一驚,收起貓玩耗子的念頭,一招“雪浴飛龍”自上下擊,一時寒勁飛空,勢如冰河下瀉。
花曉霜忙使招前五路的“小萼點珠”,勁力凝而不散,平平擊出,看似漫不經心,拳勁卻點破韓凝紫的掌風,打中她肩頭。韓凝紫“肩井”穴一麻,心頭髮緊:“這是拳勁,竟能破我掌風?”倏地收勁,足下微旋,繞到花曉霜身後,花曉霜不待她出手,一招後五路的“疏枝橫玉”,先發製人。“飄雪神掌”靈動變幻,飄若飛雪,韓凝紫還沒出手,身形又轉,落到花曉霜右方,一招“冰花六出”,連環拍出六掌。花曉霜施展右五路的“梅花三弄”,輕輕三拳,飄然化解。
韓凝紫連出絕招,均被克制,清嘯一聲,一招“千雪蓋頂”,雙掌漫天落下。花曉霜急使中五路的一招“遺世獨立”,身形微轉,雙拳上掠。“撲”,兩人硬碰一招。花曉霜倒退五步,隻覺寒勁入體,急使招“香魂渺渺”,以勁帶招,憑空揮灑數拳,將寒勁輕輕化去。韓凝紫卻覺一股若有若無的暖勁滲入經脈,氣機似乎運轉不靈,急忙運氣驅散,怒喝一聲,湧身撲上。
經此數招,花曉霜信心大增。見她撲來,屏息凝神,將二十五路“暗香拳”反覆施展。形動於外,神斂於內,出拳似暗香浮動,若有若無,守若恢恢天網、疏而不漏,攻則從容不迫,叫人防不勝防。
又拆十招,韓凝紫久戰不下,連聲清嘯,忽左忽右,躥高伏低。斷是起若驚鴻,落如電閃,令旁觀眾人目不暇接,三丈之外也能感到絲絲寒意。花曉霜好似一樹孤梅,立於狂風暴雪之中,隨時都有凋落危險。柳鶯鶯心中暗凜:“韓凝紫將掌法練到這個地步,我若與她動手,怕是捱不過百招!”梁蕭更是心驚:“也不知了情道長有心還是無意,幸虧她創出這路‘暗香拳’,恰是‘飄雪神掌’的克星。不過曉霜功力尚淺,又有病在身,這麽下去,頂多支撐數招,終是必輸無疑。”目光一轉,忽見金靈兒正從行李中探出腦袋,一雙火眼骨碌亂轉。
梁蕭心頭一動,輕輕發聲呼哨,金靈兒尖嘶一聲,化作一團金光,忽向韓凝紫撲去。韓凝紫見狀,揮掌拍出。忽聽梁蕭又發呼哨,金靈兒應聲斜躥,忽又前撲,兜頭一爪,向她面門抓出。這一下進退有法,竟是一招絕妙武功。韓凝紫措手不及,急向後仰,恰逢花曉霜一招“踏雪尋梅”使出,足尖蹺起,幾乎將她踢中。
雷行空怒道:“梁蕭,你不守規矩!”梁蕭笑道:“小猴頭情急護主,與人無關,你說過單打獨鬥,旁人不許相幫,但可沒說畜生不能相幫!”雷行空橫眉怒目,正要強辯,楚仙流見韓凝紫招式狠毒,早已不快,應聲笑道:“不錯,這不算違約!”雷行空聽他一說,啞口無言。
花曉霜見金靈兒來援,微微怔忡,忘了追擊。韓凝紫緩過一口氣,揮掌拍向金靈兒。金靈兒終是畜類,一不留神,給她寒勁拂中,蜷成一團,東躥西跳。梁蕭急道:“曉霜!”花曉霜猛可驚覺,眼見金靈兒勢危,施展“暗香拳”奮力撲救。梁蕭呼哨連連,金靈兒應聲而動。它天生異種,靈通迅捷超乎同類,依照梁蕭傳授的招數,上縱下躍、聲東擊西,好似一道金色電光,繞著韓凝紫四面盤旋。它與花曉霜一正一奇,彼此呼應,鬥得韓凝紫手忙腳亂,心中叫苦。
雷行空怒道:“梁蕭,你發出口哨,教唆這小猴頭,算不算出手相助?”梁蕭笑道:“雷堡主真是異想天開,誰說我在教唆猴兒?老子看得高興,吹吹口哨兒也不成麽?”當下繼續呼哨,指引金靈兒八方遊擊。雷行空明知他弄詭,偏偏奈何不得,恨得頭髮上指,牛眼圓瞪。
梁蕭的武功遠在韓凝紫之上,呼哨指引,無不切中她的破綻。三十合不到,嗤的一聲,她的腰帶被金靈兒一爪扯脫。梁蕭笑道:“韓凝紫,我給你說,這猴兒最是急色下流,你再不投降,它可連你的褲帶也扯斷了。”眾人聽了這話,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韓凝紫雖知他恐嚇居多,也被擾得心慌意亂,忽聽梁蕭一聲呼哨,只見一道金光乍閃,直奔腰際。她生怕被這猴頭弄得當眾出醜,匆忙回手格擋。花曉霜看出破綻,使一招“梅雪爭春”,右拳飛出,打中她的胸口。韓凝紫倒退半步,厲喝一聲,縱身再上,卻見人影一閃,梁蕭擋在前面,長笑道:“曉霜,點到即止,你既然勝了,便大人有大量,放過這位嬸嬸好了。”
韓凝紫怒道:“胡說,我哪兒輸了?”梁蕭笑道:“你挨了一拳,還不認輸?”韓凝紫心想:“她的拳勁不足傷我,但方才一拳,確是打在我身上……”沉吟間,忽聽楚仙流說道:“不錯,小姑娘力挫強敵,令人佩服。”他一出口,韓凝紫無話可說,自忖此地仇敵甚多,不可久留,於是咬牙冷笑,揮袖去了。
花曉霜見她背影消失,才信自己勝了一場,不覺心神恍惚,如在夢境。梁蕭笑道:“曉霜,你挫了這女魔頭的氣焰,實在叫人解恨。”花曉霜還過神來,雙眼含笑,瞥了他一眼,心中喜不自勝:“虧你百般設法,我才勉強勝出!”再看柳鶯鶯,見她目無表情,不知是喜是怒,又不覺心神一黯,尋思不論勝敗,柳鶯鶯都只會怨恨自己,也許過了今天,再也沒法與梁蕭行醫了。想著喜悅煙消,說不出的心灰意冷。
雷行空忽道:“好,第一場算你蒙混過去,現在是第二場!”將手一拍,大喝:“拿鼓來!”話音方落,兩名大漢抬著一面碩大戰鼓,越眾而出。戰鼓三尺見方,式樣奇古,四周為青銅所鑄,遍布猙獰獸紋,上下繃著兩張烏黑鼓皮,不知是何物所製。
雷行空左手攥住青銅扣環,舉鼓過頂,右手接過一支兩尺來長、非金非木、狀若獸骨的鼓槌。他體格高大,這麽執鼓揮槌、當場一站,真如山嶽凝峙的架勢。楚仙流不悅道:“雷行空,你要在這裡施行‘雷鼓九伐’嗎?”雷行空道:“損傷花木,雷某如數償還!”楚仙流哼了一聲,看了花生一眼,眼裡閃過一絲憂色。
花生見眾人都望著自己,茫然不知所措。梁蕭見雷行空拿出這個奇門兵刃,皺眉道:“花生,你用什麽兵器?”花生搖頭道:“俺不會用兵器,師父隻教俺打拳。”梁蕭想起九如拿銅鍾做兵器, 威震群雄,不由問道:“你會不會玩銅鍾?”花生搖頭。梁蕭心想小和尚還沒學全師父的本事,便說,“好吧,你上場去,像曉霜一般,與老頭兒切磋一下,勝了我請你喝酒,如果打不過,你就認輸好了。”
花生聽得酒字,喜道:“好啊。”將行李放下,走到場上,向雷行空唱了個喏道:“老先生你好!”雷行空一愣,心道:“這小禿驢倒還懂禮。”鼻間唔了一聲,只聽花生又道:“老先生,俺打不過,向你認輸,你打不過,就向俺認輸。你認了輸,俺就有酒喝,俺有了酒喝,不會忘記你的好處!”他本也想說“點到即止”,但不記得這個詞兒,就化簡為繁,拖泥帶水說了出來。雷行空聽得不順耳,心中慍怒:“放屁!老夫怎會輸給你這個小禿驢?”大喝一聲,銅鼓飛旋,帶起無儔罡風向花生掃去。
花生見勢猛惡,向左跳開,雷行空鼓槌一揮,當頭打來。花生正要伸手格擋,雷行空鼓槌一縮,敲在銅鼓上面,花生隻覺頭頂上好似響了個炸雷,雙耳欲聾,頭腦一陣暈眩。雷行空的銅鼓趁勢砸來,花生飛退兩步,才覺讓開,雷行空鼓槌又至,花生伸臂一格,觸手處好似千百小針刺扎,半個身子登時酥麻,脫口叫道:“古怪!古怪!”
雷行空被他隨手一擋,鼓槌幾乎脫手,心中也覺大駭:“小禿驢好大蠻力!”他抖擻精神,鼓槌揮舞,戰鼓雷動,將“雷鼓九伐”一一施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