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不知就理,定眼細看,沒看出鼓槌上的門道,便問:“花生,鼓槌有什麽古怪?”花生左右閃避鼓槌,口中大叫:“上面有刺,扎俺手啦!”眾人見他激鬥中還能說話,均是刮目相看。
梁蕭聽他說得含混,心想鼓槌上莫非有暗器,但他目力極強,雷行空若發出暗器,斷然逃不過他的眼睛。他思索不透,忽見銅鼓揮舞更快,鼓聲起伏有致,震得眾人耳鳴心跳不止,紛紛雙手捂耳。四周百花為鼓聲衝擊,紛紛凋落。花生卻如一隻魚兒,避開如潮攻勢,左一扭,右一晃,總不與雷行空的鼓槌相接。
楚仙流瞧他身法,失笑道:“好個‘三十二身相’,鬧了半天,老和尚的徒弟到了!”他說來渾不費力,卻聲聲穿透鼓聲,落入眾人耳中。
梁蕭皺眉道:“‘三十二身相’是什麽?”楚仙流笑道:“‘三十二身相’是‘大金剛神力’中的變化!傳說如來有三十二化身,《金剛經》有言:‘如來說三十二相,即是非相,是名三十二相。’練到三十二相,也已是‘大金剛神力’中極高的境界,變化如神,攻守難測。隻不知小和尚為何只是躲閃,並不出擊?”
花生身在鬥場,被鼓聲牽動氣血,隻覺頭昏腦脹,一顆心似乎要跳出口外,對那支鼓槌更是畏之如虎,一味隻想躲避。這時聽了楚仙流的話,心眼活泛起來:“師父說過,這個三十二身相可以打人,但他又說俺手重,不許俺打……”
雷行空見他忽而皺眉,忽而微笑,忽而眉飛色舞,忽而狀似沉思,不覺心中大怒:“他媽的小禿驢,這個當兒還在五思六想!”想著揮鼓舉槌,氣勢更壯。花生讓過數招,靈機一動:“方才梁蕭讓俺摸那個婆娘,說是摸她手腳臉頸,她就會認輸。是了,俺只須摸摸這老頭兒,他也會認輸啦。”想著兩眼放光,縱身斜躍,逼近雷行空,使招“三十二身相”中的“舉手伏象”,探手在他右手背摸了一把。
雷行空大驚,銅鼓橫掃。花生形同鬼魅,又在他左手背上摸了一把。雷行空鼓槌一揮,向他太陽穴砸到。不想花生一轉身,使個“割肉喂鷹”,再於他左頰上摸了一把。眾人隻瞧花生在雷行空身上摸來摸去,無不驚奇。梁蕭又是驚訝,又覺可惜:“小和尚手重一些,雷老兒豈不輸了好幾回?”
雷行空連著三次道兒,又驚又怕,連聲怒吼,鼓槌頻頻擊鼓,鼓皮反激鼓槌,落向花生。花生如果一味閃避,雷行空拿他無法,可他摸過了雷行空的左臉,又想摸他的右臉,雷行空看得清楚,狠狠一槌擋在他手上。花生半身麻痹,大叫一聲,仰天栽倒,急使一個“脫胎雀母”,連打兩個滾兒,狼狽向後逃竄。
雷行空扳回劣勢,氣勢一振,雙手狂舞,鼓聲震天動地,鼓槌鼓皮之間迸出縷縷火光,射落在地,地上殘花敗葉化為灰燼。花生無法近身,惶急道:“梁蕭,不成啦,俺摸不到他,他也不會認輸啦!”
梁蕭一聽這話,恍然大悟,苦笑道:“花生啊,我讓你摸楚二娘,又沒叫你摸雷老頭。楚二娘細皮嫩肉,摸了一定認輸。雷老頭子皮粗肉厚,你摸他百十下,他也不當一回事!”楚羽聽得滿臉羞紅,心想小禿驢這幾下進退如風,換了自己,也難躲開。她想到這兒,一時又後怕,又慶幸。
花生讓過一輪急攻,叫道:“不能用摸,那怎麽辦?”梁蕭笑道:“不能用摸,用打就好。”花生搖頭道:“不成,師父說了,不許俺動手打人。”梁蕭雙眉皺起,凝視鼓槌擊鼓迸出的白光,心頭一動,想起《天機隨筆·格致篇》中幾句話來:“琉璃交於毛發,生藍白之火,觸手微麻,其性類於九天之電,若聚少成多,未始不能斷巨木、焚人畜……”不由脫口叫道:“花生,那不是針刺,是電,九天之電。”
花生聞言大奇,應聲道:“酒店自然是好的,這個酒什麽店大大不好!”梁蕭不覺苦笑,不知如何解釋才好。雷行空卻很吃驚,他手中的青銅鼓為上古神物,傳說是黃帝征蚩尤時,聚昆山之銅,取雷獸之皮,製成的一面雷鼓。那隻鼓槌名為“七陽槌”,是雷獸腿骨所化。雷獸為上古異獸,生於雷澤,早已滅絕。傳說獸皮製鼓,震驚百裡,其骨製成“七陽槌”,擊鼓時能生出九天雷火,藏於“七陽槌”中,尋常人一觸即死。這一槌一鼓是雷公堡傳家至寶,重達八十余斤,攜帶不便。此次為了對付楚仙流,雷行空特意攜來,不想卻被梁蕭一眼瞧破奧妙。
梁蕭既知其理,隨即擬出破解之法,正要說話,忽聽雷震怒道:“梁蕭,你也是天下有名的人物,怎麽盡做這些違約勾當!”梁蕭道:“我又怎麽違約?”雷震道:“你明目張膽指點這小和尚,豈不是你兩人對付我爹一個?”楚羽相幫丈夫,也道:“是啊,大家堂堂一戰,才算本事!”楚仙流點了點頭,歎道:“梁蕭,頭一陣情有可原,這一陣麽……小和尚未必會輸,你就不要從旁指點了。”梁蕭笑道:“其實我也不知如何對付這面破鼓。楚前輩武功絕倫,想必有破解之法?”他既不指點,便來個請教,聲音甚大,眾人無不聽得清楚,楚羽急道:“三叔,別上他當!”
楚仙流明白梁蕭的把戲,微笑不語。梁蕭歎了口氣,說道:“楚前輩也不知道麽?唉,無怪任人撒野,弄得枝殘花落,一片狼藉。”楚仙流生平愛花成癡,雷行空施展“雷鼓九伐”,十丈內花木盡摧,令他十分不快,他明知梁蕭激將,也不由冷笑說:“‘雷鼓九伐’算什麽?‘擾亂六律,鑠絕竽瑟’八字,足可破之。”
梁蕭一愣,心想這老頭兒跟我拽文,目光一轉,向花曉霜問道:“曉霜,你知這兩句話是什麽意思?”花曉霜隨口道:“這是《莊子·胠篋》中的話,全句是說:‘擢亂六律,鑠絕竽瑟,塞瞽曠之耳,而天下始人含其聰也。’竽和瑟是樂器,‘擾亂六律,鑠絕竽瑟’也就是擾亂音樂節奏、銷毀演奏樂器的意思!”楚仙流瞥她一眼,默默點頭,心想這女娃兒記性了得。柳鶯鶯卻大大犯疑:“她知書達理,咬文嚼字勝我百倍,莫非梁蕭就是看中了她這個本事?”一念及此,妒意更濃。
梁蕭聽了解釋,微微一笑,放聲說道:“聽你一說,我就明白了!好比有人打鼓,你把他的鼓打破了,他就沒輒了!”雷震大怒,厲聲道:“他媽的!梁蕭,你這算不算違約?”梁蕭笑道:“我跟人討論學問也算違約麽?‘鑠絕竽瑟’可是楚前輩說的,我打個比方解釋,也算違約嗎?”他長於詭辯,雷震氣得渾身發抖,卻不知怎麽駁他。
花生瞅了瞅銅鼓,心想這老兒沒了鼓,就沒法敲它,師父隻說不能打人,可沒說不能打鼓。他被雷行空招招緊逼,心裡十分憋悶,於是身形一斂,雙拳鬥合,由“三十二身相”化為“一合相”。《金剛經》有言:“若世界實有者,即是一合相。”“一合相”是世間萬物的總和。花生進入這一境界,好似天地萬物納入體內,心中生出無堅不摧、無懼無畏的念頭,一時環眼圓睜,現出金剛忿怒之相。
雷行空見他氣勢一變,微微吃驚,不防花生身形一晃,雙拳陡出,穿過七陽槌的攔截,不偏不倚地擊中雷鼓。砰然巨響,雷行空虎口迸裂,雷鼓飛出十丈,重重磕在地上。眾人大驚失色,好事者搶上一看,只見一個大洞貫穿雷鼓上下,拿在手上,足可看見腳背。
“七陽槌”沒有鼓皮,不能蓄積雷火,便與尋常棍棒無異。 雷行空重寶被毀,心痛欲裂,丟開鼓槌,展開“奔雷拳法”,呼呼兩拳打向花生。花生一時性起打破雷鼓,心中十分歉疚:“他這麽生氣,讓他打兩拳好了!”雙手護住雙目與下陰要害,任憑雷行空打在身上。
雷行空一招得手,驚喜過望,但見花生退了三步,伸手展足,毫無傷損,不由心中駭異,撲上前去,又是兩拳一腿。花生退了半步,作“壽者之相”,右手托腮,上身右屈,下身左扭,“大金剛神力”流遍全身,將拳腳勁力統統化去。雷行空拳腳無功,心覺不妙,可又騎虎難下,大喝一聲,猱身又上,拳腳連珠炮似地落在花生身上。
梁蕭見花生一味挨打,並不還手,吃驚道:“花生,你給人做沙袋、練拳腳麽?”花曉霜也叫:“花生,你打不過就認輸吧!”
兩句話的工夫,雷行空連出十拳,拳拳著肉,打得噗噗作響。花生一邊以“三十二身相”化解拳勁,一邊苦著臉說:“俺打破他的鼓,讓他打兩拳解氣也好。”梁蕭聽他語氣從容,情知無礙,聽他說完,不由啐道:“胡說八道,你快快還手,一拳把人放倒,大家省事。”話沒說完,砰砰兩聲,花生的臀上又多了兩個灰撲撲的腳印。他忙使“馬王飛蹄”,伸腰踢腿,將來勁化解,口中歎氣說:“不成啊,師父不許俺打人。”
雷行空聽出便宜,放開手腳,拳腳掌指好似狂風暴雨,直往花生身上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