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明綺歎道:“傻丫頭!”伸手將她攬入懷裡,柔聲說:“乖女,我跟你說,這世上什麽都可以讓來讓去,唯獨情之一物,決不能讓。現在讓了,將來你也會後悔。”她抬頭望天,若有所思,良久歎道,“許多年前,我也與你一樣,喜歡一個男子。我們一塊兒長大,也算青梅竹馬。他……唉,待我很好,就像親妹子一樣。我呢,也片刻離不開他。唉,那時我也真傻,以為能這樣過一輩子……”
駱明綺說到這兒,嗓子微微一哽,鼻尖又濕又紅,老眼中閃動淚光,喃喃說:“可有一天,家裡來了一個女子,她眼兒大大,眉兒彎彎,腰身也細細的,就跟楊柳似的。唉,我……我萬萬比不上的。那冤家見了這女子,登時魂不守舍,不久娶她做了妻子。成婚以後,他與我相處的日子就少了。我不知偷偷哭了多少次,可也沒有半點兒法子。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見他們夫妻相得,快活無邊,心想只要他快活,我受些委屈又算什麽?於是悄悄離開,趁夜一個人走了……”
花曉霜聽她說起生平憾事,心生憐憫,忘了自身苦況,聽她住口,忍不住問道:“後來呢?”駱明綺苦笑道:“我離開心愛之人,在江湖上東飄西蕩。忽有一天,我忍受不了思念,悄悄回去探望,哪知……哪知一打聽,才知我那師兄數年前就死了。”
花曉霜驚道:“怎麽回事?”駱明綺面龐寒霜,冷冷說道:“這就叫報應!世上的男子都愛美女,哼,那些女子何嘗不知這個道理?所以才會千方百計地勾引男人!”花曉霜聽得一呆,失聲說道:“莫非……”她終究面嫩,期期艾艾地說不出口。
駱明綺眉間刻滿怨毒,咬牙道:“那賤人淫蕩無恥,我師兄忙於治病救人,無暇陪她,她便見異思遷,跟師兄的一個病人私通。師兄他……他怎受得了這個,痛不欲生,一病不起。他本有通神的醫術,活人無數,卻偏偏不肯自救。你知道那滋味嗎?明知如何活命,卻活活病死在床上。人死還能複生,心死了,卻沒半點兒法子……”說到此處,她雙眉一揚,一拳擊在地上,恨聲道,“事後,我找到那對奸夫淫婦,讓他們哀號了三個月才死透。可那又怎麽樣?讓他們號上一百年,師兄還是活不過來。你說,若我一狠心,偷偷將那賤人毒死,師兄哪兒會死呢?”她眉頭一顫,兩行濁淚滾滾落下。
花曉霜聽得心驚膽顫,心想她說的師兄,莫非就是我的師祖?師父從不提及師祖,竟有這麽一段丟人往事。駱明綺哭了一會兒,冷靜下來,說道:“乖女啊,什麽都能讓,情之一物,決計不能讓的。”
花曉霜怔怔出神,忽道:“柳姊姊不是那種人!”駱明綺冷笑道:“美貌女子都不可信!嗯,你等著。”她鑽入屋內,取出個四四方方的镔鐵匣子,微笑道,“我立誓不再用毒,你卻大可一用。”她打開匣子,從中取出一尺見方、四寸來厚的一本書。隨手翻動,那紙張薄如蟬翼,寫滿蠅頭小楷,旁有彩色圖譜,畫著禽獸蟲豸、花草樹木,林林總總,栩栩若生。
駱明綺說:“我與你師祖各有所長,他醫理精深,我偏好鑽研藥物,平生踏遍八荒,無所不至,搜羅了許多奇花異草。這部《神農典》是我一生心血所聚,其中許多物性藥理,都是前人沒有說過的。”說著得意一笑,把書塞到花曉霜手裡,“其中更有煉毒使毒的法子,你多多鑽研,找到機會,將那狐媚子偷偷結果了,包管臭小子看不出一絲痕跡。”
花曉霜一聽這話,駭然道:“不行,婆婆,這書我不能要。”駱明綺兩眼一瞪,正想發怒,轉念間又耐住性子,強笑說:“乖女,婆婆還有一個意思。你是吳常青的弟子,自然精於醫理,若能以他傳你的醫理,活用這兒的藥物,沒準能治好你的九陰毒脈。再說,毒藥好比武功,用之為善則是好的,用之為惡就是壞的。”這一席話甚合花曉霜的本心,當即接下鐵盒,躬身說道:“多謝婆婆!”
駱明綺暗暗好笑,心想你若喜歡那小子,早晚妒火攻心,那時這《神農典》才是妙用無窮。心中這麽想,但怕花曉霜固執反悔,揮手說:“好,你去吧。”花曉霜奇道:“去哪兒?”駱明綺冷笑道:“我說過了,情之一物,決不能讓!”花曉霜心生猶豫:“如果柳姊姊日後對蕭哥哥不好,我豈不要同婆婆一樣懊悔終生?”她心生不安,別過駱明綺,匆匆向南走去。
她不敢從蚩尤林經過,繞了兩裡路程,上了一條山道,扶著峭壁走了幾步,忽聽柳鶯鶯的聲音傳來。花曉霜心跳加劇,駐足不前,只聽她大聲說:“說了一刀兩斷,你這又算什麽?”語聲大為慍怒。
沉默一時,忽聽梁蕭歎道:“我一時氣憤才說了些胡話。”柳鶯鶯怒道:“我不管你是真是假,男子漢大丈夫,說了話就該算數!”梁蕭道:“那我不做男子漢大丈夫!”柳鶯鶯怒道:“呸,又耍無賴!”
梁蕭歎道:“我不該將曉霜丟在那兒,醜老鬼狼虎之心,若有什麽閃失,我……”話沒說完,嗓子微微嘶啞。柳鶯鶯冷笑道:“她那麽陰險狡詐,會有什麽閃失?”梁蕭忽地揚聲說:“你說她別的還好,說她陰險狡詐,卻是胡說八道!”柳鶯鶯道:“怎麽不是?不說先前醫治蛇毒,後來我與醜老鬼中毒,她先救醜老鬼,遲遲不來救我,分明故意拖延,害我多受痛苦。”
梁蕭略一沉默,道:“曉霜為人我清楚,她不是有意害你。”柳鶯鶯怒道:“你相信她,就不相信我?”梁蕭道:“你機心太多,我也猜測不透,曉霜心如泉水,一望就知根底!”柳鶯鶯沉默時許,忽道:“你真的相信她?”梁蕭大聲道:“不錯!”
花曉霜屏息傾聽,忽覺一股熱流直衝面頰,忍不住背靠山壁,失聲痛哭。蒙矓中,眼前人影閃動,梁蕭快步走來,銳聲道:“曉霜麽?”語中大有喜氣,上前拉住她手,“你怎麽會在這兒?咦,你哭什麽?醜老鬼欺負你了?哼,我這就去尋她,新仇舊恨一起算!”怒衝衝拔足便走,花曉霜忙拉住他,拭淚道:“不關婆婆的事,我……我只是心中高興!”
梁蕭見她安然無恙,喜不自勝,佯嗔道:“傻丫頭,高興就該開懷大笑,哭什麽啊?”花曉霜忍不住破涕為笑,抬眼望去,柳鶯鶯站在遠處,面帶嗔怒,當下移步上前,低聲說:“柳姊姊,我仔細想過。你說得是,那時候,我沒有害你的念頭,可也不太願意救你。蕭哥哥為你受了那麽大的痛苦,也不肯屈從……是以看你受苦,我……我便有些歡喜……”說著面紅耳赤,幾乎抬不起頭來。柳鶯鶯不料她坦然承認,略一怔忡,衝著梁蕭微微冷笑。
花曉霜歎了口氣,又道:“可沒法子,無論我怎麽開解自己,心裡還是放不下蕭哥哥。婆婆說得對,什麽都可以讓,唯獨情之一物,決不能讓。”她抬起頭來,雙目中流露出一絲少有的倔強。柳鶯鶯滿心震怒,雙眼含煞,狠狠凝注在她臉上。
對視半晌,柳鶯鶯忽道:“好,明刀明槍說出來,算你有些骨氣。梁蕭,話挑明了,你怎麽說?”二女目光一轉,齊齊投向梁蕭。
梁蕭隻覺一陣灰心,歎了口氣,低頭不語。柳鶯鶯見他這樣,越發傷心氣苦,澀聲道:“我給你三日想想,三日以後, 必須做個了斷,要麽她走,要麽……我走!”一甩手,轉身而去。花曉霜吃一下,舉步跟隨。
梁蕭心神恍惚,眼看二人消失在山道盡頭,歎了口氣,搖頭跟上。走了數步,忽見花曉霜背上的鐵匣晃來晃去,不由問道:“曉霜,你背的什麽東西?”花曉霜道:“婆婆送我的一部藥典,裡面記載了許多神奇藥物。她說善而用之,能夠醫治我的寒毒。”梁蕭道:“醜老鬼的東西,可得留個心眼。”花曉霜歎道:“婆婆本性不壞,只是命運多舛,她受了許多苦楚,才會變成如今的樣子。”
梁蕭見她天真,暗暗歎氣,默默走了十來步,胸中閃過一個念頭,忽道:“曉霜,我想到一個法子,或許可以治你的病。”花曉霜笑道:“什麽法子?”梁蕭道:“你可知道我身中‘五行散’,為何能夠不藥而愈?”花曉霜道:“我也納悶,你快說說。”柳鶯鶯也很好奇,放慢腳步,側耳傾聽。
梁蕭將自己逼毒的事說了,笑道:“這法子十分玄妙,說不定能將‘九陰毒脈’逼出來。”花曉霜搖頭歎道:“‘九陰毒脈’是胎裡帶來的,與我血肉相連。若要逼走陰毒,豈非連九大陰脈也要去掉?沒了九大陰脈,那人又怎麽活呢?”
梁蕭道:“‘五行散’一入人體,何嘗不與五髒相融?醜老鬼不也說過,九陰毒與‘五行散’毒性相似。我這法子能逼出‘五行散’,未始不能逼出九陰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