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認出是元軍大營,不由大驚失色,心想來到這裡,豈不自投羅網。可是怪老頭抓人時,順手封了他的穴道,他動彈不得,空自著急。
怪老頭步履如飛,直踹入營,守營軍士挺矛阻攔。怪老頭笑嘻嘻的,左一穿,右一鑽,讓過人群,奔過兩座營帳。忽地嗅見肉香,快步上前,但見三個士兵有說有笑,正在燒烤一條牛腿。火候已足,皮肉焦爛,牛油滋滋亂冒。怪老頭如風掠過,順手抓過牛腿,士兵一怔之間,各拿兵器跳了起來。
怪老頭抓住牛腿,隻覺灼熱,不由叫道:“不得了,不得了!”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瞬間換了四次。眼看元軍撲來,拿牛腿骨裹入袖間,呼地掄出,一個大胡子士兵首當其衝,滾燙熱油灑得滿臉,不禁長聲慘叫。怪老頭大樂,將牛腿當作兵器,牛油飛濺,所過無不披靡。
他從南門進,北門出,一口氣貫穿十裡元營。眾將士怒吼震天,紛紛上馬追趕,但那老者輕功之強,天下無雙無對,一旦舉步,矯似驚龍,不過一柱香工夫,就將千軍萬馬拋得無影無蹤。
梁蕭見他威風,心中佩服:“此人的輕功超越人力極限,我所騎快馬無算也沒一匹及得上他。只有柳鶯鶯的胭脂寶馬才堪與他一比!”但見怪老頭東張西望,心覺不對,叫道,“老爺子,那些人趕不上了,你放我下來!”
怪老頭應聲止步,叫道:“咦!你怎麽爬我肩上來了?”身子一抖,將他撂下。
梁蕭怒道:“你扛我上肩,還有臉說我?”怪老頭笑道:“是麽?我忘了!”梁蕭冷冷道:“你爺爺是誰,你忘了沒有?”怪老頭道:“你說我爺爺是誰?”梁蕭本想順口答道:“你爺爺是我!”但見怪老頭神情迷惑,不似作偽,心中忽生不忍,撕了塊熟牛肉,默默塞進嘴裡,怪老頭見狀,也跟著吃肉。
梁蕭吃得半飽,走到一條溪邊喝水,回頭望去,怪老頭也到溪邊,逗弄一只花斑大蝶,捉捉放放。難得蝶翅脆弱,受得了他反覆折騰。
梁蕭無計脫身,喝了兩口水,凝望溪中倒影,心中一陣恍惚。蒙矓間,身邊多出一個圓臉少女,巧笑盈盈,玉手纖纖,挽著如瀑秀發,對著自己微笑。他大叫一聲:“阿雪……”伸手摸去,水面幻影破碎,蕩起一片漣漪。
梁蕭呆呆望了水面,無窮悲慟湧上心頭,伏倒溪畔,放聲痛哭。怪老頭見他哭得淒慘,大為驚奇,放了蝴蝶,上來撫他頭頂,微微笑道:“乖寶寶,睡覺覺,少哭鬧,多睡覺……”
梁蕭霹靂火性,換了往日,受此捉弄,勢必惱怒,這時悲如潮湧,撲進老頭懷中,小孩一樣哀哀痛哭。怪老頭不知怎的,任他入懷,毫無戒備,口中喃喃念叨:“睡覺香,吃糖糖,糖糖甜,揀榆錢……”念著念著,眉宇間流露出幾分慈祥。
不知過了多久,梁蕭心情平複,驚覺身在老頭懷裡,羞愧難當。心想趁著機會,給老頭要害一下,立馬就可脫身。可是臨到動手,又覺遲疑,老人一心勸他,如果將他打傷,豈不恩將仇報?梁蕭想來想去,歎了口氣,脫身出來,悶悶不樂。
怪老頭呆望遠方,也似乎沉思什麽,過了良久,也歎了一口氣。梁蕭問:“你歎氣做什麽?”怪老頭皺眉道:“我想老婆!”梁蕭訝道:“你連自己都不記得,還記得你老婆?”怪老頭擺手說:“什麽都不記得,老婆萬不能忘的。”梁蕭聽得這話,歎道:“你想她,怎麽不回去?”怪老頭搖頭說:“不成,回去了,老婆就不放我出來!”
梁蕭心想:“他的妻子必是一個悍婦,老頭兒八成是被她逼瘋的。但他瘋癲至此,還在顧念妻子,足見愛妻心切。可惜世事難料,一朝別離,也許永無見期,就如我與阿雪,一時分別,再見時已是生死永訣……”正覺慘然,怪老頭咕嘟嘟喝了幾口涼水,伏在溪邊岩石下呼呼大睡起來。
梁蕭一怔,心想趁他睡覺,正好走人,可一站起身來,又覺十分猶豫。他是一走了之,老頭兒神志不清,流浪江湖也未免太過可憐。他審視老頭,又想:“看他樣子,不像天生糊塗,倒似犯了什麽毛病。傳說人有健忘之症,不如我騙他看完大夫再走不遲。”
想畢靜坐調息,不料怪老頭的鼾聲越來越響,久而久之,恍若雷鳴,聲調起伏變化,竟能搖神動魄。梁蕭屢屢被他帶亂呼吸,心中怪訝。起身細看,怪老頭睡姿奇特,抱手在胸,身子軟如蚯蚓,口鼻一開一合,毛發隨之起伏。梁蕭若有所悟:“他睡覺時也在行功?”他走近兩步,正想細看,忽見老人身子微震,兩縷勁風破空襲來。
梁蕭匆忙閃避, 一道勁風掃中小腿,隻覺一陣酥軟。舉目望去,怪老頭翻了個身,鼾聲更響,頓時省悟:“他夢中也能出手,無怪放心大睡。”想起元營中的怪事,那些士卒走近老頭就被勁風擊倒,這勁風來無影、去無蹤,實在防不勝防。
他遠遠避開,仰望半空圓月,阿雪面龐又從心底浮現出來,斯人一瞥一笑,仿佛就在眼前。梁蕭心中之痛無以複加,兩行淚水默默流下。
正在傷感,一股真氣自體內升起,以前所未有的路子流轉。他吃了一驚,真氣忽又消滅,凝神細想,他無意中被老頭的呼嚕帶動了呼吸,呼吸為內功之本,兩人呼吸相和,真氣走勢也趨一致。
梁蕭生性好奇,忍不住盤膝而坐,摒除雜念。不一會兒,吐納又與老頭相合,真氣上下流轉,雙腿生出無窮精力。又坐片刻,他按捺不住,一躍而起,身不由主地狂奔起來。梁蕭心中大驚,可又無法止步。
他越跑越快,隻覺風聲過耳,嗚嗚厲響,眼前景物離散,滿天星鬥也似當頭壓來。內力消耗奇快,奔走不足二十裡,便覺一陣乏力,雙腿似乎不在身上,交替飛奔,永無休止。
梁蕭停步未果,心中恐懼起來:“這麽下去,還不活活累死?”可一想起平生罪孽,又覺萬死猶輕,這麽死法,也算是上天垂憐。這麽一想,不再刻意收步,一味任其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