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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侖》第7章 天機有月六
  梁蕭瞧得有趣,心想:“老頭兒人雖可惡,爬山的法子卻好玩!”正想著,兩峰間駛來一艘龍舟。這龍舟順流而下,模樣古怪,船首船尾均是龍頭,張口怒目,甚是威猛。

  船頭一人四十年紀,容貌清奇,雙手按著龍頭雙角,並不操櫓劃槳,那船卻似活了一般,兩側六隻鐵槳整齊劃動。花清淵見龍舟近岸,拱手笑道:“葉釗兄!怎敢勞你大駕。”那人笑道:“淵少主取笑了。”花慕容摟著曉霜上船,梁蕭跟著跳上,腳下故意運勁,震得龍舟狠狠一晃。葉釗失笑道:“小東西,你想弄翻船麽?”花慕容瞪了梁蕭一眼道:“他就愛無事生非。”又向葉釗笑道,“葉大哥,嫂子好嗎?”

  葉釗哈哈笑道:“好!好!得容少主關心了。”見眾人上船,轉身將船尾龍角扳動數十下,忽地放開。船身六枚鐵槳一齊翻飛,馭著龍舟逆水上行,只不過船尾變做了船首。梁蕭看得吃驚,俯身向下張望。花慕容叫道:“你做什麽?別掉下去了。”梁蕭道:“奇怪,這下面怎的沒人劃船?”

  花慕容微微一笑,說道:“沒見識。這叫千裡船,是古時算學大家祖公衝之所造。船兒除了發動與轉向要用人力,其他時候,都靠水力推動。”梁蕭道:“祖公衝之是誰?武功很好嗎?嗯……算學又是什麽?是不是很厲害的武功?”花慕容笑得直不起腰來,她早先在梁蕭那裡折了一陣,心中耿耿,這時終於扳回了一程。正要出口譏諷,花清淵已笑道:“算學雖不是武功,可是自有奧妙。祖衝之是五胡亂華時的算學宗師,他首創割圓術,算出了圓周率,並依日月之行,推算出大明歷,這個不用人力駕馭的千裡船也是他的發明。”梁蕭恍然拍手道:“我知道啦,他和諸葛孔明一樣,都是極聰明的人!”花清淵笑道:“說得是!”

  說話間,千裡船穿過怨侶兩峰,漸入群山幽處。河床漸漸陡峭,溪水也變得湍急。忽聽嘩嘩水響,轉過一道彎兒,前方現出六道瀑布,飛瓊濺玉,好似在兩岸懸崖上掛了六幅水晶簾子。瀑布下白浪翻滾,咆哮如雷,連石塊也身不由己,跳脫飛濺。水流越急,六隻鐵槳劃動越是迅速,催動千裡船,在激流中逆流而上。

  穿過瀑布,千裡船順著蜿蜒溪流,進入一道狹谷。狹谷兩岸崖壁向內微凹,狀若扇貝,越往上去,越是狹隘。崖壁色彩奇特,瑩潤潤有珠玉之光,正巧一縷暮色斜掠入峽,照在壁上,反覆映射,一時間峽中流金溢彩,讓人眼花繚亂。

  在“彩貝峽”中行了半個時辰,梁蕭坐得不耐,問道:“花大叔,還有多遠?”花清淵正要答話,忽見千裡船駛出峽口,前方豁然開朗。溪水在山間匯聚成一個湖泊,湖邊青峰錯立,雲霧繚繞,數十隻白鶴唳聲清亮,在暮色中翩然往來。花清淵站起身來,遙指道:“蕭兒你瞧,那便是棲月谷、天機宮了。”

  葉釗手挽龍角,忽地朗聲歌道:“水接西天霧裡花,雲飛鶴舞是仙家。暮山如酒山人醉,嘿,一曲狂歌動晚霞。”歌聲豪放清絕,在群山中久久回蕩。

  梁蕭極目望去,與岸相接處,三處飛瀑似從天落,三個蟠龍纏繞的奇形巨輪在瀑布前緩緩轉動,帶動千百根細長銅臂,在水中時隱時現,有若無數蛟龍。梁蕭瞧得目定口呆,失聲道:“那是什麽?”

  花清淵道:“那是天樞、天璿與天璣。這三大巨輪,在棲月谷前轉動三百年了。”梁蕭奇道:“它們有什麽用處?”花清淵微微一笑:“說來話長!待會兒你就明白了。”

  湖水平緩,千裡船慢了下來,自三輪之間緩緩經過。只見前方兩崖摩天,森然對峙,崖壁上鬼斧神工般鐫著兩行行書,右方是:“橫盡虛空,天象地理無一可恃而可恃者唯我。”左面是:“豎盡來劫,河圖洛書無一可據而可據者皆空。”這兩行字遒勁絕倫,字字均有數丈見方,最末一筆直入水中,氣勢十分驚人。

  千裡船在一片石灘前靠住,眾人上岸。前面是一個幽曠山谷,四面高峰環抱,峰頂接雲,唯有谷底尚可行走。谷底皆為頁岩,亂石蒼松,參差不齊,石塊大者仿佛小山,小者不下萬鈞。松石之間,散立著無數石人像,高及數人,刻劃入微,除了體形龐大,其喜怒哀樂,一顰一笑,皆與常人無異。或坐或立,或蹲或奔,或蹙眉苦思,或仰天大笑,或彈鋏而歌,或援筆鼓瑟,當真千姿百態,各具風姿,一眼望去,杳無窮盡。

  梁蕭見怪不怪,也不由倒抽了一口涼氣,驚道:“這又是什麽?”花清淵肅然道:“這是八百聖賢像。雕刻了從古至今,史籍所載的八百位先聖賢哲、名將奇人……”他手指一個峨冠博帶、容貌奇古,有俯瞰天下之勢的石像道,“那是軒轅黃帝。”又指著一名額高臉闊,兩眼深陷,手揮一柄藥鋤的老人道,“那是神農炎帝。”又指一個眉長耳大,長須過腹,騎著一頭青牛的老人道,“這是寫下五千字道德真言的老子李耳。”轉手再指一名抱手作揖的儒服老者道,“那是文聖孔丘。”梁蕭一邊聽,一邊看,忽覺那些石像並非凝立不動,竟似在緩緩移動。雖然不易察覺,卻如天上星宿,無時無刻不在運轉,說話的工夫,黃帝石像已被一座石山遮住。梁蕭頓時驚呼起來。

  花慕容笑道:“瞧出來了麽?猜出緣故,算你本事。”梁蕭一咬嘴唇,沉思片刻,忽地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花慕容笑道:“哦,說來聽聽。”梁蕭指著身後三個巨輪,道:“道理就和千裡船一樣呢!水力推動巨輪,巨輪帶動銅臂,然後銅臂不知用什麽法子,推動了石像!”花慕容露出訝色,點頭笑道:“好啊,看不出你還有幾分聰明,這一遭瞎貓兒逮住了死耗子。”花曉霜接口笑道:“蕭哥哥本來就是極聰明的!”說罷雙頰微微一紅。

  梁蕭最喜人誇他,向花曉霜笑笑,又問:“就不知銅臂怎麽推動石像的?”花清淵望一望天色,說道:“這個日後再說,我們還是先入宮為好!”又向梁蕭說,“千萬跟著我的步子走。”

  梁蕭奇道:“為什麽?”花慕容道:“別要刨根問底,說了你也不明白。”說著一手拉他,一手拉著曉霜,跟在花清淵身後。只見花清淵忽而直走,忽而斜行,在石像與松石間穿梭來去。約摸行了百十步,梁蕭異想天開:“我為啥非得跟著他?不告訴我原由,我不會自己看嗎?”他趁花慕容不小心,突地掙脫她手,一步向左邁出。花慕容一把沒拉住,不由失聲驚叫。

  梁蕭生怕被人追趕,馳足狂奔。奔了百十步,正欲回頭,足下陡然一空,低頭看去,竟是萬丈深淵,不由大吃一驚,想要收足。轉念間,身子又似騰空而起,耳邊風聲呼嘯,眼前白雲翻飛。往下一看,群山巍巍,江河橫流,自己正如流星一般,飛也似的從天落下,空中罡風襲體,徹骨生寒。寒意方生,忽又立在風雪之中,四野茫茫,只有雪舞風吟。

  梁蕭血冷如冰,發足狂奔,抗拒寒意。奔出不知多遠,地皮忽又震動,發出巨雷似的悶響,刹那間,大地迸出一道裂縫,數百丈的火舌狂噴而出。梁蕭渾身熾熱,汗出如雨,想要說話,可又口舌焦枯,叫不出半點聲音。這一冷一熱,讓他幾欲發狂。忽見遠處人影晃動,忙趕上去,卻見一對男女在火中笑語晏晏,並肩而行,梁蕭認得清楚,又驚又喜,叫道:“爸,媽!”文靖玉翎卻不理他,只顧談笑。梁蕭又哭又叫,狂追不舍,卻始終無法接近。

  追了一陣,那二人突地停住,梁蕭大喜,一把拽住文靖衣服,放聲大哭。哭了兩聲,抬頭一看,迷蒙中,只見拽住之人黑袍如漆,面若白紙,不是蕭千絕是誰?這麽乍喜乍驚,梁蕭心力交瘁,大叫一聲,便要昏厥,忽覺背後一緊,有人將他向後拖出。眼前幻象盡消,唯有松石人像,無聲矗立。

  梁蕭好似與人鬥過千百招,撲地坐倒,氣喘如牛。回頭看去,只見花曉霜面帶關切, 看著自己,四周再無一人,不由怪道:“只有你麽?”花曉霜還未說話,忽見左方的司馬遷像緩緩西移,班固像則往南移。心中一驚,拉著梁蕭道:“快走,快走。”梁蕭正奇怪,耳邊傳來金戈鐵馬之聲,眼前一迷,只見屍山血海,宮闕崩塌,頃刻間化作一片焦土。

  左臂又是一緊,幻象消失。花曉霜驚魂未定說:“好險,我也幾乎陷進去了。”她拉著梁蕭忽東忽西,行了十來步,坐到一座小山下道,“這裡是‘太史境’的陣眼,可呆小半個時辰。”

  梁蕭忍不住問:“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花曉霜看他一眼,幽幽地道:“咱們被困在‘兩儀幻塵陣’裡啦!”梁蕭望了望四周陣勢,想起父親講過的故事,恍然道:“這些石像是八陣圖那樣的陣法?”花曉霜點頭道:“不僅這些石像,這裡一草一木,都種得很有學問,你方才是不是感到忽冷忽熱?那是因為陷在了以鄒衍為樞紐的‘陰陽境’裡了。”

  梁蕭撓頭道:“曉霜你怎麽也進來了?”花曉霜道:“我見你陷進去了,想拉你回去,誰知一不小心,也跟著陷進來了。”她揀了一顆尖石子,在地上劃出不少奇特符號,寫了又抹。梁蕭奇怪道:“曉霜,你在幹什麽?”花曉霜道:“我在推演陣法。”梁蕭奇道:“你還懂這些?”花曉霜嫣然一笑,道:“我平日呆在家裡,除了看書,沒別的事兒,這陣法啊,都離不開書上的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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