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凝紫瞧得清楚,冷笑說:“困獸之鬥!”向明歸打個眼色,命他殺光旁人,自己專擒梁蕭。明歸會意,長笑一聲,氣貫十指。這時忽聽得得蹄聲,回頭望去,兩個女冠牽著一頭白驢,飄然走了過來。
明歸瞧了韓凝紫一眼,見她手向下揮,頓時會意,心想:“這娘兒們心腸歹毒,連這兩個道士也不放過。”
兩人一驢來得極快,走到近前停下,灰袍道姑打量眾人,面色訝異。明歸笑道:“兩位道長,你們還是退回去的好。”灰袍道姑雙眉一舒,笑道:“這樣嗎,貧道先退一步……”
阿雪見這道姑,不知怎的,心生親切,脫口叫道:“道長,你別走,他、他們要殺我們……”灰袍道姑一挑秀眉,訝然道:“此話當真?”阿雪兩眼泛紅,連連點頭。
灰袍道姑搖頭說:“殺人不好。”轉身向明、韓二人打個稽首,說道,“他們若有得罪處,貧道代為討個情兒。兩位大人大量,就此放手!”
韓凝紫抿嘴輕輕一笑,歎道:“很不巧,本座的氣量最小,一粒兒沙子兒也容不下。”灰袍道姑神色一變,身邊黃影一閃,明歸雙爪陡至。灰袍道姑也不回身,大袖一拂,斜飄數尺。
明歸指尖被袖子拂中,微微發麻,心頭一凜,與韓凝紫對視一眼,互成犄角,一左一右將向道姑逼近。梁蕭見狀叫道:“人多了不起麽?”拔劍踏上一步。
灰袍道姑向他擺擺手,從袖裡取出一支兩尺的斑竹簫來,擺了個架勢,歎道:“貧道本領微薄,還請二位指教。”明歸瞪著她手中那支竹簫,眉間流露出一絲詫異,身子一震,瞪著道姑道:“你……是你?”灰袍道姑打量他一眼,黯然歎道:“明先生神目如炬,到底認出貧道來了?”明歸神氣古怪,似氣惱,又似吃驚,喃喃說:“你、你是林……”說到這裡,左顧右盼。
灰袍道姑搖頭道:“放心,他不在附近。”明歸心想:“我又不是三歲的小孩,哪會中你的計,哼,你說不在,那多半在了。老夫羽翼未豐,不宜與那人正面為敵。”他想到這兒,已有決斷,瞧著遠處林莽,揚聲道,“足下不肯露臉,明某也不勞煩,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韓凝紫聽他言辭古怪,皺眉說:“明老鬼,你對誰說話?”明歸不答話,轉身就走。韓凝紫見他走得如此倉皇,好似後面有怪獸追趕。
她心中莫名奇妙,待他背影消失,轉眼打量女道士,笑道:“小女子不知好歹,領教道長高招。”使一招“冰花六出”,身子飆如風輪,繞那道姑疾行。她不明對方底細,有意試探,繞行兩匝,才輕輕拍出一掌。
道姑手拈竹簫,凝然不動,見她掌來,飄然伸出竹簫,簫端不偏不倚,正對韓凝紫掌心的“勞宮穴”。韓凝紫心頭一凜,匆忙縮手,疾走數步,又拍一掌。那道姑飄然一轉,竹簫仍是指著她的“勞宮穴”。
韓凝紫大驚,清嘯一聲,越轉越快,頃刻向那道姑拍出六掌。道姑不慌不忙,轉身揮出六簫,簫端始終不離她的“勞宮穴”。韓凝紫忽地一個筋鬥倒掠而出,飄然落地,盯著那道姑,臉色蒼白如紙。
道姑皺了皺眉,稽首說:“尊駕來自天山?”韓凝紫一怔,笑道:“道長見識高明,小女子佩服佩服。”說罷躬身還禮。
梁蕭知她笑裡藏刀,暗暗留心,忽見韓凝紫拱手間,指間藍光閃動,叫道:“道長當心!”話才出口,一道藍光自韓凝紫指間射出,直奔道姑咽喉。
道姑得梁蕭點醒,竹簫一揮,簫孔上多了一口藍汪汪的鋼針,不由驚訝道:“閣下好毒!”
韓凝紫一不做二不休,使招“千雪蓋頂”,揮掌縱起,從天拍落。道姑飄退數步,竹簫一偏,還是點向對手掌心。
韓凝紫匆忙縮手,翻掌劈她肩頭。手掌剛落,“啊”地慘哼一聲,倒掠丈余,低頭一看,“勞宮穴”上多了一口藍汪汪的鋼針。一瞬間,半條手臂全都麻痹,不由面如死灰,匆匆掏出一隻瓷瓶,傾出解藥,吞入口中,恨聲道:“道長今日之賜,韓某必當雙倍奉還!”轉身要走,卻聽梁蕭叫道:“且慢。”
韓凝紫聞言心驚,可又不甘示弱,冷笑道:“怎麽?韓某受了傷也不怕你。”梁蕭本有趁危的念頭,聽她挑明,反覺不妥,冷冷說:“趁人之危,梁某不屑為之,隻告訴你一句話,天圓地方洞的仇,梁某也當雙倍奉還。”韓凝紫心頭大石落地,笑道:“好啊,隻願你有那份能耐。”忽覺掌心的麻痹循臂而上,心尖兒似也麻癢起來。心知余毒攻心,若不運功抵禦,後果不堪設想,當下急急轉身,躥入道旁林莽。
梁蕭瞧她背影消失,方覺一時意氣,放走此人,後患無窮,心中微微後悔,可是大話出口,也隻好作罷。忽聽車轂聲響,轉眼望去,四個少年不打招呼,趕著牛車走遠了,心知他們先前偷驢,此刻羞見事主。於是向灰袍道姑拱手說:“多謝道長相助。”
道姑歎道:“貧道修持已久,到底還是斷不了嗔念,方才出手重了一點兒。”梁蕭笑道:“道長不必掛懷,那女子大奸大惡,區區一枚毒針,算是便宜她了。”道姑皺眉道:“大奸大惡或許有,必殺之人卻未嘗有。”她辭約意深,梁蕭領悟不了,皺皺眉頭,不言不語。
灰袍道姑又說:“那女子武功高強,人又狠辣,你與她有了過節,極難善了。她毒傷一好,勢必又來尋你晦氣,不如先去小觀盤桓幾日,暫避風頭。”
梁蕭想這道姑的武功深不可測,得她庇佑,再好不過,便笑道:“道長高義,梁蕭恭敬不如從命。”話未說完,啞道姑雙手叉腰,橫眉怒眼地衝他一陣比劃。灰袍道姑歎道:“啞兒你多心了,男女之防,不及人命重要。”轉向梁蕭道,“她胡說八道。施主莫怪。”梁蕭笑道:“她罵我麽?隨她罵,我反正看不明白。”灰袍道姑笑道:“罵也沒有,女孩子小心眼,你莫見怪。”梁蕭不覺莞爾,啞兒被師父數落,面紅耳赤,一頓足,恨恨去了。
梁蕭又說:“敢問道長名號。”灰袍道姑道:“貧道了情。”梁蕭道:“道長一人逼退兩大惡人,當真了不起。”了情苦笑道:“那兩人都很厲害,一個也難對付,倘若聯手,貧道必敗無疑的。說起來,我也是仰仗了他人的威名,才驚走那個黃衫老者。”言罷,眉間若有悵意,歎了口氣。梁蕭奇道:“誰能有此威名?”了情口唇翕動,欲言又止,終究搖了搖頭。梁蕭見她不說,也不多問。
四人邊走邊說,漸上山道。了情山居日久,風光勝跡了然於胸,此時一路上山,便充為向導,為他二人指點景色。她胸中所學十分淵博,詩詞文賦,莫不信口道來。常自一草一木、一碑一石闡幽發微,說的雖是一座華山,聽者卻歷經千古,歎山河之錦繡,感興亡之倏忽。別說阿雪目不轉睛,連梁蕭也聽得津津有味。
行過千尺幢,眾人坐下歇息。啞兒獨自遠引,不與眾人同座。梁蕭向了情問:“了情道長,小子向你打聽個人。”了情笑道:“施主請說。”梁蕭道:“我爸在世時,曾對我說過,他少時在華山長大,此間有個長輩,也是位道士,道號玄音。道長認得麽?”了情“咦”了一聲,上下打量梁蕭,半晌點頭說:“恰好認得!”梁蕭喜道:“啊喲, 他在哪兒?”
了情歎了口氣,起身道:“隨我來!”梁蕭看她模樣,微覺詫異,起步跟上。行了數裡路程,前方現出一面山崖,筆直陡峭,森然兀立。了情挽著古藤老葛,縱身攀上。她去勢奇快,大袖飄飄,便似一隻蒼鷂,凌空盤旋幾下,數個起落,便至崖頂。啞兒系好白驢,緊隨其後。
梁蕭心中奇怪,打起精神,與阿雪並肩攀上,眼前陡然開朗。原來崖頂是百丈見方的一塊平地,蒼松成林,擁著一座道觀。了情行至觀旁的土墳前,黯然道:“這便是了。”
梁蕭應聲止步,再看土墳,上面生滿茸茸青草,前有一塊石碑,寫著“玄音遺塚”四字。梁蕭驚道:“他死了?”了情點頭說:“這座墳是貧道親手所築,年久日深了。”梁蕭心神一陣恍惚,問道:“他怎麽死的?”
了情緩緩道:“十五年前,我還未入玄門,因避一個故人,隻身來到華山腳下。恰好遇上一隊蒙古兵,騎著馬砍殺一老一少兩個道士。我將韃子殺退,救下二人,小道士連中數箭,又被馬蹄踐傷,頃刻死了。老道人身受重傷,也不久於人世。他怕追兵再來,讓我將他帶到此處,告知我他道號玄音,因為蒙古南侵,心中不忿,聽說一名蒙古將軍要從山下經過,便率徒弟刺殺。哎!本要得手,哪知他小徒弟羽靈在緊要關頭臨陣逃走,還告發了他,結果被蒙古人一路追殺……”說到這兒,不由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