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羽驚魂略定,她在暗中呆久了,目力漸漸適應,瞧得遠處黑影幢幢,似有許多人在暗中移動,但不知為何,除了雷震,竟無一人出聲。楚羽不由得牙關相擊,顫聲道:“那、那是什麽鬼、鬼東西?”
梁蕭道:“不是鬼,是鐵人。”楚羽怒道:“你設下的?”出口方覺失言,忽覺溫熱液體滴在臉上,詫道:“你也受傷了?”梁蕭冷冷說:“這鐵人陣設在暗道中段,不知被誰撞開了機關。”楚羽暗叫慚愧,恨聲道:“韓凝紫好毒。如果生離這裡……”話沒說完,雷震發出一聲慘呼,一時心如刀割,淒聲叫道:“大郎,你、你還好麽……”雷震又哼一聲,卻不答話。楚羽聽他出聲,略略放心,只是連聲叫喚。
梁蕭聽她叫得淒惶,心生惻然:“她已死了兒子,再沒了丈夫,孤苦伶仃,豈不可憐?”他自幼喪父失母,最見不得他人生離死別,一時熱血衝頂,將雙方的嫌隙拋在腦後。注目一瞧,鐵人移動並不迅快,但因數目眾多,出劍密集,令人躲閃不及。
他瞧了一個空當躥入陣內,耳聽四面八方風聲大作,五六隻劍密集刺來。梁蕭聽風辨位,避過數劍,眼前微光忽閃,雖隻一線光明,可他眼利,已瞧見一尊鐵人舉劍劈來。這劍招眼熟,梁蕭心念一轉,猛地想起,鐵人用的竟是穿心七式“摧心斷腸”一招中那名男子的劍招。
梁蕭不及多想,依那女子的招式,擰身避過來劍,“奪”的一聲刺中鐵人胸口,刹那間,他隻覺算籌向內一陷。鐵人發出一聲叫人牙酸的金鐵摩擦聲,跟著徐徐停了下來。
梁蕭恍然大悟,轉眼一瞧,果不其然,鐵人使的均是“穿心七式”裡男子的劍招。每尊鐵人僅會一招。他明白這個道理,施展“穿心七式”中的女子的劍招,逢招破招,左一刺,右一刺,招招刺中鐵人心口。
鐵人心口正是機關樞紐,一旦刺中,馬上停止運行。片刻間,梁蕭殺出一條路,搶到雷震身前。雷震半站半蹲,手中鐵鎖亂舞,形若癲狂。梁蕭飛也似繞他轉了一圈,一陣亂刺,將周遭鐵人全部製服。
雷震傷疲交加,四面威脅一去,身心俱馳,癱倒在地。梁蕭見他狼狽,不忍再行報復,歎一口氣,將他拖回死角。楚羽接過雷震,隻覺丈夫皮肉翻卷,渾身染血,忍不住抽噎起來。雷震怒道:“二娘,哭什麽?別讓小賊笑話。”又向梁蕭叫道,“臭小子,要殺就殺,少裝好人,我不領你的情!”
梁蕭懶得理他,想起方才所見光亮,舉目四顧,左側似有個細小孔洞,白光如柱,自外透入,於黑暗中有些晃眼。
他猜到出口便在那裡,製住擋道鐵人,移到近前,摸到一面石壁。小孔設在牆上,透過孔洞瞧去,外面竟是一間石室。四壁各燃一盞長明燈,火光搖曳,照得上下通明。地上疊著五口木箱,箱角均是包了黃銅。
梁蕭摸索四周石壁,沒有發現機關,正覺失望,忽聽傳來人語,他心頭一動,透過孔洞瞧去。石室門戶陡開,阿冰笑吟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那個道士羽靈。阿冰掃視室內鐵箱,壓低嗓子說:“死冤家,這便是韓凝紫的藏寶窟了。”她一改常態,神色嫵媚,說話也十分嬌柔,直呼韓凝紫的姓名,似乎毫無敬意。
羽靈一雙眼在室內骨碌亂轉,忽地摟住阿冰,笑嘻嘻地說:“好阿冰,我愛死你了。”阿冰白他一眼,啐道:“你愛的是我,還是這些寶貝呀?”羽靈笑道:“還用問。千萬珍寶,也及不上你一個。”他輕輕攏起阿冰的秀發,在她耳邊低笑道:“好阿冰,你是我的活寶貝兒。”
阿冰粉面羞紅,亦喜亦嗔地瞪他一眼,輕哼說:“願你心口如一。”羽靈急道:“我對天發誓……”阿冰捂住他口,笑道:“好啦,別說那些嚇人的話,我信你還不行嗎……”她往日一派冷淡,此時騷媚入骨,和羽靈調笑一回,忽又歎道,“死冤家,我、我心裡還是有些害怕!”羽靈笑道:“放心,韓凝紫自身難保,哪有閑功夫來這兒?”阿冰道:“我是她養大的,終有些過意不去。”羽靈冷笑道:“韓凝紫心狠手辣,你又不是不知道,稍不順意,她便會取你性命。”阿冰點頭道:“但願就此擺脫她了。”
羽靈擰斷箱上鐵鎖,揭開一口箱子,寶光四射,耀人眼花。他抓起一串明珠,雙眼似要噴火,嘖嘖道:“沒料到,韓凝紫攢了這麽多好東西。”放下珍珠,又揭開另外四口木箱,伸手翻揀。阿冰不解道:“你要尋什麽?”羽靈站起身來,皺眉道:“怎麽不見那隻純陽鐵盒?”
阿冰道:“黑鐵盒子麽?嗯,韓凝紫始終帶在身邊,晝夜把玩。”羽靈面露失望。阿冰不禁問:“那盒子什麽來歷?”羽靈道:“那是純陽真人呂洞賓所留。呂真人中唐時得道,做下了許多驚天動地的大事。宋哲宗時,他還在嶽陽樓留下《步蟾宮》的仙詞。中唐至哲宗,悠悠數百年,倘非仙力加身,怎能活這許久歲月。”
阿冰聽得神往,歎道:“咱們也能活上幾百年的光陰,彼此恩愛,該有多好?”羽靈笑道:“沒有鐵盒,有這些金珠寶貝也不差。咱們出去,廣置田產奴仆,衣錦饌玉,那日子也未必較神仙差多少。”阿冰輕輕打他一拳,媚笑說:“我不稀罕,我只要你對我好。”羽靈笑道:“那還用說,但……”眼見阿冰粉面一沉,又嘻嘻一笑,道,“那丫頭怎麽辦?”
阿冰回嗔作喜,笑罵:“我還當你想說什麽。”含笑轉身,拎入一個人,看樣子正是阿雪。她身子直挺挺的,望著二人說:“冰姊姊,你、你不怕主人怪罪?”阿冰冷笑道:“你呢?你在竹林裡做什麽?哼,看不出你平時傻兮兮的,骨子裡倒狡猾得很。”阿雪臉一紅,說道:“我……我才不是來盜寶。”阿冰道:“那你來做什麽?”阿雪支吾不語,阿冰冷笑道:“我知道啦,你是為那個窩囊廢?”阿雪驚道:“冰姊姊,你……你怎麽知道?”阿冰瞧她驚惶,暗暗好笑,說道:“還用問嗎?哼,你每天燉了雞湯讓我送他,又膽大包天,向我打聽竹林陣的走法。還不是為了救那個窩囊廢?呵,看不出來,你這傻丫頭也會動春心?”阿雪被她連譏帶諷,又羞窘,又難過,淚如豆落,低頭啜泣起來。
梁蕭心想:“她嘴裡的窩囊廢莫不是我?”回想這些日子用飯,總有一罐雞湯,他原本也未在意,這時才知是阿雪所燉,心口滾熱,暗生感動。忽聽羽靈不耐道:“阿冰,別耽誤了時辰。”阿冰眼中凶光一閃,盯著阿雪,冷冷說:“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將蠢丫頭殺了。”阿雪嚇得一哆嗦,呆望阿冰,說不出話來。
阿冰道:“蠢丫頭,你瞧我也沒用,怪隻怪你不該撞破我的好事。哼,下輩子你投個好胎,生得聰明些罷。”梁蕭大驚,苦於不知如何破壁,眼看阿冰殺機萌動,心中焦急萬分。這時忽聽有人“咯”地一笑,嬌聲說:“唉,冰姊姊,你可真狠,偷了主人的寶貝不說,還要殺害同門?”阿冰臉色微變,一轉眼,只見阿凌一派妖嬈,笑吟吟倚在門前。
阿冰眉間如罩寒霜,厲聲道:“你來做什麽?”阿凌笑道:“你來做什麽,我就來做什麽!”阿冰冷笑道:“不自量力。”嗆啷掣出軟劍,正欲撲上,背心忽地一涼,低頭瞧去,一截明晃晃的劍尖自心口直透出來。她不及細想,軟劍向後一揮,轉過頭來。定眼望去,羽靈臉色蒼白,咬唇立在牆角,左鬢少了一角,青絲飄飄,落向腳前。
阿冰心頭一迷,呆呆瞧著他,嘴角露出奇怪神氣,似迷惑,又似傷心。羽靈微一哆嗦,卻沒說話,眼瞧著她軟軟倒下。
羽靈略一失神,歎了口氣,伸手合上阿冰的眼皮。卻聽阿凌冷笑道:“心痛了麽?”羽靈直起身子,嘻嘻笑道:“你說什麽話?我若心痛,怎會出手?但她對我真心一場,殺了她,心裡有些兒難過。”他嘴裡說難過,面上卻笑眯眯的。梁蕭氣破胸膛,心想:“這牛鼻子太過無恥,丟了天下漢子的臉。今趟脫困而出,非得宰了他不可。”
阿凌冷笑一聲,道:“你難過?最好陪她上路。哼,省得你的好阿冰寂寞。”羽靈笑道:“阿凌,你吃什麽飛醋?出主意的是你,說嘴的又是你。唉,這阿冰外面是一塊冰,心裡卻是一團火,略加引誘,便難自持。不似你,看是一團火,心裡卻是一塊冰。”
阿凌將臉一沉,嗔道:“你變著法兒譏諷我?”羽靈右手將她摟入懷裡,輕笑說:“好,好,你裡外都是一團火,我卻是個雪捏的人兒,一見你,就化了。”阿凌伸指在他額上戳了個紅印,嗔道:“我好端端一個女兒家,卻讓你這張嘴給騙了。”
阿凌轉身,踢了踢阿冰的屍首,笑道:“也多虧這賤人,要麽誰知藏寶窟在這兒?哼,韓凝紫平日盡會寵她,不知瞧見她這副死相,是何臉色。”她自幼與阿冰爭寵,今日得刃夙仇,心頭快意,一轉眼笑道,“阿雪,你是來救那個窩囊廢麽?”阿雪見了這輪變故,早已目定口呆,聽了這話,不知如何回答。阿凌又笑:“可惜你什麽都瞧見了,姊姊怎麽辦呢?”略一思索,歎道,“咱們好歹姊妹一場,這樣吧,我挖了你的眼珠,割去你的舌頭,再刺聾你的雙耳,砍斷你的兩手。從今往後,你想要泄露今天的事也不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