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到了次年春天。兩場春雨過後,田中麥苗抽芽,竹筍尖也從地底悠悠忽忽地冒了出來。這日清晨,梁蕭走出門外,瞧向山坡下的空地,四個少年呼呼喝喝,正在那兒習練拳腳。
數月工夫,四人的拳腳內功都已入門,進退騰挪,頗得拳理。編竹習武的閑暇,梁蕭也記著對趙四的承諾,從玄音觀找來書籍,教四人讀書認字。這四人頗有梁蕭當年的風范,拿起書本就懨懨欲睡,但迫於梁蕭的臉色,不得不強打精神,之乎者也一番。
阿雪正在爐邊燒火,見梁蕭出門,走到他身邊笑道:“哥哥,沒想到這四個小無賴,竟也似模似樣啦!”梁蕭苦笑道:“馬馬虎虎,就跟你一樣,不愛讀書。”阿雪臉一紅,嘻嘻直笑。梁蕭坐了下來,說道:“阿雪,我昨晚做了個好玩的東西,送給你玩兒。”阿雪含笑稱好。梁蕭取出一隻構造繁複、多有機括的竹鳥,笑道:“你猜怎麽玩兒?”阿雪打量一下,搖頭說:“我猜不出來的。”
梁蕭笑了笑,一揚手,竹鳥“撲“地一聲,從他掌心躥起,呼嚕嚕飛上天去。阿雪目瞪口呆,望著竹鳥叫道:“哥哥,你會虛空攝物嗎?”
梁蕭搖頭說:“這不是武功,這是機械之功。古書上說,魯班造木鳥,飛了三天也不落地。不過,這隻竹鳥兒隻飛得了一炷香的工夫,也不知是古人吹牛,還是我本事太小。”阿雪抿嘴笑道:“自然是古人吹牛!”梁蕭白她一眼,說道:“你就會說好話兒。”嘴上埋怨,心中卻很得意。
忽聽一聲銳響,躥起一支羽箭,“颼”的一聲,將竹鳥一箭貫穿。機括一壞,竹鳥一頭栽落下來。阿雪失聲驚叫,梁蕭也微微動氣,遙見前方路上飛來兩騎人馬,一騎衝突上前,不待竹鳥落地,伸手接個正著。見是假鳥,來人愣了一下,抬頭望來,滿頭紅發飄揚如旗,正是欽察人土土哈。
兩騎人馬奔到竹林前,楊小雀四人心存戒心,各自提起棍棒,逼視兩名騎士。
土土哈揚聲叫道:“梁蕭在嗎?”梁蕭走出竹林,笑道:“土土哈,你一來,就射了我的鳥兒?”土土哈一愣,拿起竹鳥,驚奇說:“這是你做的?”梁蕭點了點頭,招呼另一個騎士:“囊古歹,你也來了?”
土土哈訕訕下馬,撓頭說:“我看見一隻大鳥,打算射了下酒,誰知一箭射去,卻是一隻竹鳥兒!”阿雪快步上前,劈手搶過,望著竹鳥,眼圈兒微微泛紅。梁蕭忙說:“阿雪,這隻壞了,我再做一隻送你!”
土土哈目不轉睛地盯著阿雪:“梁蕭,她是你妻子?”梁蕭搖頭說:“不,這是我妹子。”土土哈笑道:“你妹子真美!”他說蒙古話,阿雪不懂,瞪眼望著梁蕭,梁蕭笑道:“這是土土哈,他誇你長得美!”阿雪雙頰緋紅,皺了皺眉,轉身進屋去了。
梁蕭道:“土土哈,你來做什麽?”土土哈說:“我早想找你了,可他們總不肯說!”他指了指楊小雀等人。李庭兒支吾說:“他們是蒙古人,我們怕對梁大哥不利!”梁蕭微微一笑,說道:“土土哈,你找我做什麽?又要打架?”土土哈連連擺手,大笑道:“我可打不過你,我找你喝酒!”
梁蕭喜他豪爽,有心結納,衝楊小雀說:“你們去買酒!”土土哈說:“不用,我們帶了酒!”一邊說,一邊從馬上卸下幾隻大皮囊,“這幾渾脫酒,夠七八人喝了!”囊古歹也從馬上扛下一隻新殺的山羊,用漢話笑道:“這隻羊也夠七八人吃了!”
梁蕭笑道:“土土哈,你不會說漢話?”土土哈道:“我聽得懂,可說不好!”梁蕭說:“我妹子不懂蒙古話,你來我這兒,就說漢話,我去你們那兒,說蒙古話。”土土哈呵呵大笑,用漢話說:“好!”
眾人圍坐一圈,喝了一陣酒,梁蕭問:“土土哈,你是欽察人,欽察離這兒多遠?”土土哈說:“遠得很,我離開欽察時四歲,來中國已六歲,騎馬走了足足兩年。欽察的模樣我不記得了,隻記得一條大河,叫亦得勒(按:即今俄羅斯境內伏爾加河),河邊住了許多色目人,紅頭髮黃頭髮都有。”
梁蕭聽得神往,歎道:“天下真大。”他對阿雪說,“待我報了爸爸的仇,找到媽媽,我們一起去欽察見識。”阿雪大喜道:“哥哥說話算數!”梁蕭一笑,說道:“自然算數。那時你若嫁了人,讓你的丈夫也一同去。”阿雪笑容一斂,低頭說:“阿雪才不嫁人呢!”梁蕭皺眉道:“不嫁人,做老姑娘麽?”阿雪默不作聲。
土土哈始終盯著阿雪,忽道:“梁蕭,我很喜歡你妹子,我還沒娶妻,把她嫁給我好嗎?”他是蒙古人,行事直白,婚姻想到便說,全無滯澀。
眾人聽得一愣。土土哈又說:“我媽常催我娶妻,可我不中意那些蒙古女子。你妹子人很好,我一看就喜歡。若你答應,我用這九匹欽察馬做聘禮。”梁蕭道:“聘禮不用了,得看我妹子的意思。”顧視阿雪, “阿雪,你怎麽說?”阿雪的臉上血色盡失,咬著唇道:“哥哥讓阿雪嫁,阿雪就嫁。”土土哈一聽,隻道大事底定,喜道:“好啊,我跟媽說了,就來迎你。”
梁蕭瞧了阿雪一陣,搖頭說:“阿雪,你願嫁就嫁,不願我也不會強迫,我隻想你開開心心過日子。”阿雪眉眼通紅,忽地流下淚來,拚命搖頭說:“阿雪說了不嫁,我、我就做一個老姑娘……”忽地鑽進屋裡,放聲大哭起來。
土土哈看得發呆,不知如何是好。梁蕭略一沉吟,歎道:“土土哈,我妹子不肯,隻好作罷!”土土哈一怔,也歎氣說:“可惜。”囊古歹奇道:“你們漢人不是三從四德麽?父死從兄,梁蕭你答應不就成了。”
梁蕭冷笑道:“三從四德?哼,狗屁而已。”囊古歹更奇,皺眉說:“你的性子不像漢人,倒像蒙古人。”梁蕭淡淡地說:“我媽是蒙古人,我也算半個蒙古人。”他端起酒來,笑道,“土土哈,做不成親家,還可以做朋友。”土土哈也舉酒笑道:“對,做朋友。”囊古歹笑道:“大家這麽投緣,不妨交換信物,結為俺答。”
梁蕭笑了笑,說道:“何須那些俗套,心中是俺答,便是俺答!”那二人熱血上湧,齊聲道:“對,心中是俺答,就是俺答!”一時間,七人同聲大笑,將碗中的燒酒一飲而盡,又喝酒放歌,鬧了半天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