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土土哈、囊古歹時常帶些酒肉,來梁蕭處聚飲。看見趙三狗四人練武,招式巧妙,二人均覺羨慕。梁蕭見狀,也讓兩人一同學藝。土土哈與囊古歹投桃報李,也將騎射術傳給眾人。
梁蕭當日騎射敗於土土哈,嘴上認輸,心中卻不服氣。他悟性奇高,精進神速,與土土哈日以賭鬥騎馬射柳為樂。十局中,梁蕭起初勝三局、敗七局,月余以後,已和土土哈平分秋色。土土哈本是天生的練武奇才,一得梁蕭指點,如虎添翼,李庭兒四人聯手,也往往敵他不過。
二月時光忽忽而過。這天,梁蕭正編一把竹扇,忽見土土哈、囊古歹和李庭兒四人有說有笑,乘馬而來。六人往日如同寇仇,一經和好,反倒如膠似漆,成了極好的朋友。
六人下馬上了山坡,梁蕭見他們一臉喜色,放下活計,起身笑道:“什麽事這樣歡喜?”土土哈咧嘴笑道:“皇上下聖旨了!簽軍二十萬,大舉南征!”梁蕭奇道:“南征?征哪兒?”囊古歹笑道:“征宋唄!以往兩次征討大宋,皆有不利,這次聖上下了決心,不滅大宋,絕不罷休。”
梁蕭眉頭微皺,心想:“好端端的,打什麽仗?”他一向淡漠國家大事,懶得多想,“嗯”了一聲又問:“你們都簽軍了嗎?”土土哈說:“我和囊古歹都簽了,這方圓百裡的蒙古人不多,囊古歹的爸爸是這裡的百戶,我們跟他出征。梁蕭,我想托你照顧我媽。”
梁蕭滿口答應,望著其他四人問:“你們呢?”李庭兒說:“我和王可都是史萬戶的軍戶,這次本該我爸出征,可他生病,隻好由我代他;王可他爸早年戰死合州,除了他就只有一個弟弟,所以他也簽了。楊小雀和趙三狗不是軍戶,但因這次征兵太多,十六歲以上的男子,但凡武藝精熟,皆可從軍。他們既有武藝,自也順順當當地簽了。”
阿雪笑道:“大夥兒都如願從了軍,今天可得好好喝酒!”土土哈笑道:“說得對!我歡喜糊塗了,早知道就該打頭蒼狼、野豬,讓阿雪做了吃,土土哈最愛吃阿雪做的飯啦。”說著目光炯炯,望著阿雪。
阿雪臉一紅,低頭不答。土土哈對她猶未忘情,此次出征,母親要他成了婚再走,他也沒有答應。但看阿雪神氣,不覺心頭暗歎,滿腔喜悅中多了一絲陰影。
喝了一會兒酒,趙四急匆匆跑來,臉上掛著焦急,還沒進屋,便叫:“不好了,不好了!”趙三狗迎上去問:“爸,出了什麽事情?”
趙四上氣不接下氣,一把撥開兒子,拉住梁蕭道:“好侄子,四叔知你最聰明,最能乾,你、你一定要想個法子!”梁蕭道:“您老慢慢說!”趙四喘過一口氣,惶惑道:“不知道怎麽回事,剛才西華苑來人說,朝廷簽軍,簽到三狗兒了!”趙四又指楊小雀,“小雀兒也簽了,這下怎麽辦?咱們都不是軍戶!怎麽也被簽了呢?”跺著雙足,都快掉下淚來。
梁蕭瞧了楊小雀和三狗兒一眼,兩人心虛低頭。趙四又說:“好侄子,你千萬想個法子,將這差使兒推了。”梁蕭皺眉道:“我知道了,您先回吧!”趙四聽他這句,心落下了一半,看了趙三狗一眼,一步一歎地回家去了。
入夜時分,趙四夫婦又帶著趙三狗和他妹妹小葫蘆,全家四口來尋梁蕭。趙四最著急,眼巴巴望著梁蕭,隻盼他設計推了差使。趙三狗卻怕梁蕭橫插一足,壞了好事,雙眼東張西望,十分心神不定。
梁蕭沉默良久,歎道:“趙四叔,這事我管不了!”趙四急道:“侄子你這樣聰明,怎麽會沒法子?”梁蕭搖頭道:“這事我真的管不了,不是我沒法子,而是我不願管。”趙四聽得摸不著頭腦。
梁蕭向趙三狗道:“三狗兒,你想好了?真要從軍麽?”趙三狗看看父母,紅著臉點了點頭。趙四大怒,揪住他一巴掌扇過去,喝道:“小畜生你懂個屁!王可的老子王大山當年活蹦亂跳,一頓吃半頭豬的身胚,那一出去,卻連骨頭也沒回來,我還指望你傳宗接代、養老送終,小畜生,你再點頭?”一頓拳打腳踢,趙三狗也不躲閃,隨他怎麽毆打,只是拚命點頭。
梁蕭歎口氣,止住趙四說:“四叔,依我所見,三狗兒年紀大了,見識廣了,不會甘居鄉下。鳥兒的翅膀硬了,終是要飛上天的,魚兒的個頭大了,小池塘也容不下。”趙四呆了半晌,抽抽搭搭地哭了起來:“咱、咱不想他送命啊,一上戰場,刀呀槍的,搪著就完了……”說著老淚縱橫。梁蕭盤膝床上,合眼道:“人各有志,不可強求!”
趙四見他不肯幫忙,頹然歎了口氣,扶著門踉蹌出去。梁蕭輕聲說:“三狗兒,送你爸回去!”趙三狗點點頭,跟在父親後面。小葫蘆奇怪說:“爸哭什麽呀?”趙嬸歎了口氣,只是搖頭。阿雪拿了塊麥芽糖,塞給小葫蘆,笑道:“來,吃糖!”小葫蘆歡喜說:“多謝阿雪姊姊。”阿雪將她摟在懷裡,說道:“我們去外面玩兒。”看了梁蕭一眼,轉身出門去了。
趙嬸默不作聲,垂頭坐在櫃邊,過得半晌,梁蕭睜眼問:“趙四嬸, 您有話說?”婦人一驚,強笑說:“沒,沒!我就坐坐!”梁蕭道:“好,您坐。”又閉上雙目。婦人坐了許久,輕輕歎了口氣,起身走出門外。
過得半晌,阿雪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輕聲道:“哥哥,我將趙四嬸送回家了。”梁蕭睜眼望著她,目光閃動,許久歎道:“阿雪,你過來!”阿雪傍他坐下,梁蕭略一默然,緩緩說:“再過三天,我也要從軍出征!”阿雪聞言一顫,小口微張,眼中露出一絲駭異。
梁蕭苦笑道:“按理說,我大仇未報,應該一心練好武功,可……”他說到這兒,目視搖晃不定的燭火,臉上露出一絲猶豫,半晌才說,“但我終究放不下他們六個,尤其是三狗兒,他是趙四嬸的兒子。趙嬸對爸爸一片癡心,爸爸卻回報不了她……剛才不論四叔怎麽求我,我也決不會動心,可是四嬸一句話不說,我就想起了我媽,心裡難受得很。”說到這兒,他又沉默良久,歎氣說,“我想了許多,還是隨他們走一趟。阿雪,我走了以後,你好好對待四叔四嬸,告訴他們,無論如何,我總會把三狗兒平安地帶回來。”
阿雪一語不發,只是那麽坐著。坐了許久,恍惚進了裡屋,倒在床上睡下。梁蕭想著出征的事,隻覺大違本性,若為征戰誤了報仇,如何能讓亡父靈魂安寧,再說留下阿雪一人,實在叫人難以放心。他心中十分矛盾,輾轉反側,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