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蕭吞下了“陰陽球”,兩大高手的內力傳至“足陽明胃經”,無心注入球中。“陰陽球”入而不足,出則有余。兩人都覺得對方的內力增強,情急中逼出了渾身內力,一時間,兩股絕世內力在“陰陽球”中糾纏往複,自球內源源傳出,散向梁蕭的周身經脈。不過,若非兩人內力相若,在陰陽球中形成均勢,只要一方佔優,梁蕭立刻經脈粉碎、一魂歸西了。
僵持片刻,公羊羽忽覺內力纏鬥處微微一震,似有東西無聲迸碎,蕭千絕的內力也隨之一弱。公羊羽緩過一口氣來,喘聲道:“蕭老怪,這孩子好歹也是你的徒孫,經過這番折磨,已經成了廢人。也罷,算我輸了!你我同時撒手,留他一條小命!”
蕭千絕也覺公羊羽的內力變弱,心中十分疑惑:“老窮酸的內力明明高我一籌,為何放手不鬥?”垂眼看去,梁蕭面龐扭曲,肌膚多處迸裂,衣褲上盡是斑斑血跡。老怪物心硬如鐵,這時也微微一軟:“不論如何,他也是玉翎的兒子!”
梁蕭武功盡廢,再無復仇可能,蕭千絕沉吟一下,冷笑說:“窮酸口是心非,老夫要贏,也要贏個清楚明白。什麽就算你輸了,此屁臭不可聞。”
他說一句話,便散去兩成功力,公羊羽也隨之散功,待到蕭千絕說完,二人同時撒手。梁蕭“撲”地落在地上,緊閉雙眼,形如死人。阿雪再也忍耐不住,奔出觀外,抱著他失聲痛苦。可是探他口鼻,尚有呼吸,不由稍稍心安,抹淚大聲呼喚,梁蕭卻閉眼不動,始終一聲不吭。
觀外鬧得天翻地覆,梁蕭又成了這副模樣,可是除了阿雪,玄音觀裡全無動靜。公羊羽隱覺不妙,心中一陣煩亂,忽聽蕭千絕揚聲說:“老窮酸,我看林慧心面子,多年來讓你三分。哼,你倒好,慫恿徒弟,傷了我大弟子蕭冷不說,還勾引我的女弟子蕭玉翎。老夫尋你六年,今天要麽我蕭千絕躺在華山,要麽公羊羽從今除名!”
他說到這兒,忽見公羊羽心不在焉,定定瞧著道觀入口,不由怒火躥升,一揮袖,掌風若刀,飄然掃來。公羊羽閃身還了一劍,忽向阿雪叫道:“小道姑呢?怎麽沒見她出來?”阿雪一愣,脫口道:“你問啞兒?她、她和了情道長下山走了!”
公羊羽大吃一驚,叫道:“渾丫頭,你怎麽不早說?”說著慌亂至極,劍法現出破綻,吃蕭千絕一掌掃中肩頭,幾乎摔倒在地。他匆匆挽了兩個劍花,逼退蕭千絕,忽地倒曳寶劍,發足狂奔下山。
蕭千絕才佔上風,見他不戰而逃,不由瞪圓雙目,喝道:“打不過就逃麽!”銜後緊追,二人身法快逾狂風,一起一落,失去蹤影。黑虎見主人走了,也吼叫一聲,追趕上去。
阿雪懷抱梁蕭,但覺他渾身時冷時熱,冷若寒冰,熱如火炭。心中又驚又怕,將他抱回庵中,放於床上,搓手踱步,主意全無。
梁蕭昏沉中,時而夢到手持火炭、身入洪爐,時而夢到懷抱冰雪、置身寒潭,時而火龍飛空,時而冰蟾出海,各種幻象紛至遝來。忽地大叫一聲,猛力睜開雙眼。阿雪扭頭看見,驚喜道:“哥哥,你醒了?”梁蕭呼吸急促,嘴裡嗚嗚嚕嚕,一雙眸子轉個不停。
阿雪大急,搖晃他說:“哥哥,你說話呀?”梁蕭的體內陰陽二氣交鋒,睜眼不能視物,張口不能說話,有耳無法聽聞,隻覺體內的真氣天翻地覆,偏偏沒有半點兒法子。
阿雪見他神氣古怪,又吃驚,又害怕,伸手撫摸他臉,眼中流淚說:“哥哥,你說話呀?”
梁蕭觸覺盡失,不覺有人撫摸;聽覺也失,聽不到阿雪說話。巨響聲有如炸雷,一下下轟擊耳鼓。
混亂中,他揚手一送,推在阿雪肩頭。這一推勢大力沉,阿雪摔出一丈多遠,重重撞上牆壁,登時委頓不起,眼睜睜瞧他跳起,不擇東西,一頭撞在牆上。
道觀的牆壁為泥土所築,並不十分堅固,經他一撞,露出了一個人形大洞。梁蕭滿臉是血,跌跌撞撞地衝到了雪地裡。
阿雪掙扎半晌,吐了一口鮮血,從窟窿中爬出,卻見梁蕭四肢蜷縮,趴在雪上。她站不起來,手足並用,爬到附近,卻又不敢靠近,遠遠叫喊:“哥哥,你怎麽啦……”邊叫邊哭。梁蕭一無所聞,腦袋一直向下,深深鑽進雪堆,任由雪花飄落。片刻工夫,將他全身埋入雪裡。
阿雪伸手去拉,剛一觸及肌膚,便覺指尖一麻,如遭電擊。她縮回手去,心中驚訝,百思不得其解。
公羊羽和蕭千絕這種大高手,任中一人用內力對付梁蕭,都足以讓他經脈爆裂,更別說同使內力、來回衝擊了。按說梁蕭早該喪命,偏偏兩人的內力各走極端,一陰一陽,互相生克,抵消去了大半的威力。
經過陰陽球轉化,兩人內力倍勝平日,如同兩個公羊羽與兩個蕭千絕同時出手,為梁蕭伐毛洗髓。可是這兩股真氣太猛太急,梁蕭的經脈無法承受,好比一個自幼貧賤的乞丐,忽然得了萬貫家財,反而不知如何是好。起初他神昏智亂,任其亂走,等到清醒,兩股真氣早已奔突於四肢百骸,根本無法收拾。
梁蕭體內的氣機旺盛得駭人,也混亂得可怕。一時六識皆閉、神志錯亂,距離走火入魔只有一步之遙。
他神志混亂,撞破了土牆,也傷到了鼻子,呼吸受了阻礙,神志也為之一清。梁蕭一下子明白了要害,將頭扎入雪中,強行閉住呼吸。口鼻阻塞雖說難受,可是呼吸為內功之本,一旦失去呼吸,陰陽二氣頓也虛弱。
到這時,他要麽口鼻窒息而死,要麽經脈爆裂而亡,實在沒有第三條路可走。又過了七八十息的工夫,梁蕭埋首雪中,已經奄奄一息。就在生死交會之時,他渾身一震,異樣的知覺湧上心頭,身子向外一漲,遍身三萬六千個毛孔悉數洞開,窒息的感覺忽地消失,丹田一起一伏,眼前大放光明。
阿雪正在地上哭泣,忽見梁蕭渾身雪花飄散,似被無形之力衝開,不由“啊”地叫出聲來。梁蕭隻覺氣如江河,奔流暢快,聽見叫聲,抬頭叫道:“沒事了!”剛叫一聲,又覺氣血亂衝,心叫不好,雙手按地,又一頭扎進雪中。
阿雪剛聽他說“沒事了”,心中大喜過望。剛要招呼,梁蕭忽又鑽進雪中,阿雪心中好奇,問道:“哥哥,雪裡有什麽東西?”
梁蕭哭笑不得,可又無法回答。他方才強閉呼吸,體內的氣機無法宣泄,生死關頭,衝開了他周身的毛孔,形成了煉氣士夢寐以求的“龜息”境界,不以鼻孔呼吸,純以毛孔吐納。達到這一境界的高人,大都循序漸進,水到渠成,所以並無後患。梁蕭全憑誤打誤闖,所以一用口鼻,體內的真氣又各行其是。
梁蕭不知根由,隻好埋頭雪中。阿雪怔怔坐在那兒,看了一會兒,心想:“人若閉氣這麽長久,還能活麽?難道、難道他已經死了……”想到這兒,心中驚懼,輕輕推了他兩下。梁蕭一心思索剛才的怪事,無暇理會,阿雪更覺所料不差,抱住梁蕭,傷心大哭起來。
梁蕭心中奇怪:“笨丫頭哭什麽?”阿雪痛哭了半晌,又想:“我跟哥哥相識一場,不能讓他暴屍雪地。”她拭去眼淚,正想抱起梁蕭,忽覺他肌肉柔軟,心中暗暗奇怪,“他身上怎麽軟軟的,熱熱的,照說人死了,應該冰冷僵硬,是了……他剛斷氣不久, 身子還沒有冷……” 這一想更加後悔,失聲痛哭道:“我笨死啦,如果早些拉你出來,你就不會死了……”說到這兒,恨不得隨梁蕭一起死了。
梁蕭又好氣又好笑,心想:“笨丫頭,居然咒我死了。”阿雪哭了半天,站起身來,想要搬動他的身子。梁蕭心想:“豈有此理,笨丫頭真要埋了我?”忽覺阿雪又放了手,嗚咽說:“我埋了哥哥,再也見不到他,得在他身上找一件東西,留作紀念才好。”說著又覺傷感,嚶嚶哭泣起來。梁蕭不覺心口一熱:“阿雪待我太好,我今日脫險,一定好好待她。”
阿雪又哭了一會兒,伸手探入梁蕭懷裡,掏出其中物事,翻了一陣。其中的金銀珠寶得自韓凝紫的寶庫,毫無留念價值,她心中失望,翻看一陣,發現一隻紅銅墨盒,掀開一看,裡面裝了一包油紙,不由心想:“這是什麽?”展開一看,但見一張素箋,上書許多文字。
阿雪生來笨拙,沒有一目數字的能耐,看書總是邊看邊念,於是一字字隨口念道:“《紫府元宗》:宇宙之初,天地本無,無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開,陰陽乃成。是以天有日月,地成虛實,人分男女,獸為雌雄。陰陽交替,永無休止,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虧蝕。聖人為《周易》,至陽中生陰,老莊為《道德》,至陰中見陽。陰陽和合,乃為之氣,氣者混沌之本體,道德之根源。余修煉半生,作紫府十二篇,留贈有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