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幾天,觀中糧食用盡,兩人一塊兒下山采買。上了山道,梁蕭想起一事,說道:“鉉元劍還嵌在對弈亭的石崖上,待會兒下山,記得找個鐵錘鑿子,把它弄出來。”阿雪奇道:“拔不出來麽?”梁蕭道:“我試過好幾次,都沒拔出來。這些日子變故太多,居然把它忘了。”
阿雪笑道:“大樹也被哥哥打斷了,劍還拔不出來?”梁蕭聽她一說,暗暗心動:“我武功大進,再去試試也好。”想著爬上對弈亭,走到石壁前,握住劍柄,運勁一抖,“嗡”,鉉元劍露出半截。梁蕭又驚又喜,再一用力,鉉元劍脫出石壁,劍身光亮沉寂,恍若一泓秋水。
他默默審視那劍,心想有劍無鞘,終不是長久之計,此番下山,買糧以外,正好配一隻劍鞘。
兩人心情歡悅,並肩下山,到了山下集鎮,梁蕭找到一家鐵匠鋪子,量好劍長,讓匠人配製劍鞘。正說著,忽聽吆喝連聲,轉眼望去,四個少年手提杆棒,快步衝過集市。有人攔路,就用棍棒驅趕,嚇得人群紛紛避讓。阿雪看得不忿,說道:“哥哥,這些人可真討厭!”
梁蕭定眼一看,走出鐵匠鋪子,攔住四人笑道:“你們四個,又去幹什麽壞事?”
四人正是當日偷白驢“快雪”的小無賴,見了梁蕭,面露懼色,圓臉少年揚起杆棒,大聲說:“我們不惹你,你也不要管我們!”
四人仗義救過梁蕭,梁蕭心中感激,打量他們說:“你們要去找人打架?”
四人一愣,白臉少年結結巴巴地說:“你怎麽知道?”梁蕭心想:“我可是打架的祖宗,你們這副陣仗,我還看不出來?”想了想問:“對方厲害麽?”
四人對視一眼,默不作聲,臉上閃過一抹晦氣。梁蕭心中了然,笑道:“有點兒意思!阿雪,想不想去瞧熱鬧呀!”阿雪說:“好啊,反正也沒什麽事兒!”
圓臉少年神色猶豫,說道:“去看也行,可不要上前。萬一傷了你們,別怪我們沒有提醒!”
梁蕭一聽,越發來了興趣,笑道:“好啊,我倒要瞧瞧,誰有這麽大本事!”四人聽了這話,面色發黑,似乎有些動搖。可是箭在弦上,不發不行,遲疑一下,又提起棍棒,帶頭出了鎮子。
梁蕭跟在一邊,詢問四人姓名。圓臉少年叫楊小雀,八字眉少年叫李庭兒,另一個皮膚黧黑、雙目細長的少年叫王可。問到白臉少年,他說:“我叫趙三狗,你叫我三狗兒好了。”梁蕭也笑道:“我叫梁蕭,這是我妹子阿雪,上次多虧你們相救。”李庭兒汗顏說:“可惜對頭狡猾,幾乎壞了大事。”梁蕭笑道:“無論成敗,四位舍身救命,我梁蕭永生不忘。”四人聽了這話,紛紛咧嘴直笑。
又問鬥毆對手是誰。趙三狗說:“我們去打赤毛虎。”阿雪驚訝說:“去打獵嗎?”四個少年都笑起來。李庭兒說:“姑娘不知道,那不是真老虎,是一個人。他是蒙古人,名叫土土哈,長了一頭紅發,比老虎還凶呢!”梁蕭問:“你們為什麽要打他?”
李庭兒口齒便給,敘事明白:“這個土土哈不是本地人,他老爸是欽察的軍士,打仗時運氣不好,做了半輩子兵,也沒怎麽遷升。後來年紀大了,脫了軍籍,娶了個黃毛婆子,大老遠來中土做買賣。老頭兒生性老實,遇上幾個漢人奸商,一來二去地把他坑了,一生積蓄血本無歸,他氣得發了病,撒手去了西天,留下黃毛婆子和土土哈。老頭子死時,土土哈只有六歲,這小子自小蠻力驚人,十歲時在山上牧馬,遇上兩頭餓狼,被他一手掐死一頭,雙肩扛了回來。十二歲的時候,一雙手就能將半大的牛犢擰翻。”梁蕭動容說:“這可是天生的神力。”
李庭兒道:“是啊!他老子吃了漢人的虧,土土哈最恨漢人,從小就跟我們過不去。他老子死後,留下幾匹欽察馬,十分神駿,他媽和他就靠這些馬過日子。後來大馬生了小馬,村裡的漢人小孩十分羨慕,就偷著去騎,結果被他三拳兩腳,打了個半死。他是蒙古人,天生高出漢人一等,大人都不敢吱聲,小孩卻跟他鉚上了。他氣力大,又從小精熟武藝,沒人打得過。但一個人打不過,就兩個人打,兩個不成,四個人來。後來十鄉八裡會打架的小孩都跟他乾過架,每個人都被打得很慘。大家卻不服輸,一次不行兩次,兩次不行三次。土土哈十三歲那年,我們把他打倒了一回,那次幾乎打死了他。但不過十來天的功夫,他恢復如初,又來找事兒。這回不成了,二十多個漢人少年被他一口氣全打倒了。”他看了王可一眼,“那次王可被他摔壞了腿,躺了兩個多月。”
王可被他提起生平臭事,怒道:“他媽的,你怎地別的不記,就記得這個?”趙三狗冷笑道:“發什麽怒?別說你,就連西華苑的大總管史富通也摔壞了腿。史富通見他本事大,叫他去西華苑做莊丁頭子,他不肯去,還罵史富通漢狗。史富通臉上掛不住,兩個人動上了手。土土哈那時才十六歲,把史富通舉過頭頂,扔了出去。他是蒙古人,史富通挨了打,也奈何不了他。”
梁蕭沉吟說:“他一個跟你們打,也不叫幫手?”四人臉漲通紅,紛紛低下頭去。李庭兒說:“慚愧,這附近的蒙古蠻子,都和土土哈有交情,土土哈卻從不找幫手。我們去十個人他是一人,去二十人他也是一人,去三十四十他還是一人。又從不動刀槍箭矛,赤手對空拳。這次我們有心挑釁,故意偷了土土哈的馬,土土哈很生氣,大家約好,待會兒在李子坡交手。”
梁蕭聽了這話,心想:“這土土哈是條好漢子,這些少年以多欺少,勝之不武,敗之可恥!”向南走了二裡,忽見前方有個草坡,上面橫七豎八倒了三十來人,呻吟聲不絕於耳。坡上尚有四個粗壯少年,兩個抱腿,兩個抱腰,正與一個高大魁梧的年輕人角力。
那人七尺來高,一件羊皮坎肩在打鬥中撕得粉碎,紅褐長發披在肩上,濃眉有髯,一對虎目光亮奪人,臉上幾道血痕,想是鬥毆時抓傷。他躬身扎馬,隨手一摔,沒將四人甩開,不由雙目瞪圓,一聲大喝,一手一個,將兩個摟腰的少年高高舉起。雙腿抬起,腿上二人飛出丈外,趴地不起。紅發人的雙臂凌空一並,兩個少年狠狠撞上,慘叫昏厥。紅發人將人就地一擲,用蒙古話叫道:“服輸了嗎?”聲如驢鳴,神威凜凜。梁蕭瞧得暗暗點頭:“這就是土土哈?果真有些氣概!”
李庭兒四人晚來一步,同夥盡被打倒,心中驚怒,趕上前去。他們與蒙古人雜居,懂得若乾蒙古話,楊小雀朗聲說:“土土哈,咱們還沒打,就還沒輸。”土土哈看見他們,皺眉道:“你們來晚了?好,一起上!”一個少年在地上呻吟:“楊小雀,算啦,這蠻子越來越厲害……哎喲……”
四人對望一眼,面有懼色,可是事到臨頭,也不肯退縮,紛紛抖開棍棒,圍住土土哈。土土哈掃視四人,輕蔑一笑,目光投向山坡下的梁蕭,揚聲說:“你是新來的嗎?也一起上吧!”
梁蕭笑了笑,用蒙古語說:“我不和你打, 你打不過我。”土土哈雙眉一揚,冷笑道:“你蒙古話說得好,也是蒙古人嗎?你不敢來?你的膽子比這些小雞還小嗎?”說著一揚手,掃過楊小雀四人。四人聽了這話,隻覺屈辱難耐,臉上像是著了火,手裡的棍棒握得更緊。
梁蕭也是一愣,笑道:“你向我挑戰?”土土哈冷冷說:“你說我打不過你,我心裡不服!”梁蕭點頭說:“要打可以,我們一個對一個!”土土哈皺了皺眉,搖頭說:“不行,我手太重,一對一,沒準要了你的命!”
梁蕭笑道:“打死我,算我倒霉!”土土哈一皺眉頭,微露訝色,趙三狗忙叫:“梁大哥,你別逞強!”
梁蕭衝他擺擺手,笑道:“土土哈,你最擅長什麽?”土土哈一愣,道:“這話怎講?”梁蕭道:“比鬥拳腳,我勝你就像大雕捉拿小羊。除了拳腳,你還會什麽?”土土哈怒道:“你這廝盡說大話。我偏要比拳腳,有膽量的過來交手。”上前一步,虎目含威。
梁蕭笑了笑說:“也罷,土土哈,我讓你打三拳,你撼得動我,我就與你比拚拳腳。”土土哈天生神力,能生裂虎豹,拳斃牯牛,沒料到梁蕭如此小看,心中莫名驚怒。但見梁蕭不比自家矮小,說到體格,卻不及自己雄壯,再說有了自己的體魄,也未必就有自己的神力。略一沉吟,搖頭道:“你別說大話唬人,你小鞭子一樣的人兒,我三拳打完,十個也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