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童一吐舌頭,笑道:“你不要冤枉好人,我一個小孩子,怎麽絆得倒他?”眾人皆覺有理,紛紛附和:“對啊,你堂堂七尺漢子,怎能誣蔑一個小孩子?”白臉道士怒視小童,面皮由白變青,由青變黑。
中年男子雙眉一挑,忽道:“蕭兒!做了便做了,不許撒謊!”小童撅起嘴,白他一眼,對白臉道士說:“沒錯,黑臉的是沒招惹我,但你卻對我媽亂瞅,惹得我媽不高興。”
白臉道士一呆,美婦卻眉花眼笑,將兒子摟緊,心中歡喜無限:“就你眼賊,看出媽的心意,專門替媽出氣。”斜瞅了男子一眼,又想,“梁文靖這個呆子,竟讓我生出這麽個古靈精怪的兒子。還好這兒子像我,只會欺負人,決不會被別人欺負。”想到這兒,不覺握住兒子的小手,心中輕輕一歎:“日子過得好快,蕭兒都十歲啦!”
這對夫婦正是梁文靖與蕭玉翎。合州一役後,二人買船東下,過了數月時光,來到廬山勝境。小夫妻登岸遊玩,隻覺山光水色,覽之不盡。這時蕭玉翎已有兩月身孕,腰身漸粗,梁文靖自忖再不能如此漂泊,便在廬山腳下一個名叫“白水灣”的村子住下來。
八月後,玉翎誕子,誰料竟是難產,任她武功高強,也被折騰了個半死。好容易孩子落地,不哭不鬧,一味閉眼傻笑。玉翎生育雖苦,但瞧兒子笑得開心,痛苦也去了大半,摟著嬰孩,無比憐惜。
梁文靖初為人父,心中恍然若夢,喜樂無垠,引經據典,想給兒子起個好名兒。但常言道“求全則毀”,他越是冥思苦想,越想不出合意的姓名。蕭玉翎聽他嘮叨,大覺心煩,將夫妻二人姓氏各取一字,給兒子定名為梁蕭。梁文靖雖覺這個名字討巧,但兼顧夫妻二人,也可謂皆大歡喜。
韶華倏忽,便如白水灣的溪水,淌過小梁蕭的家門。在夫婦倆的呵護下,梁蕭逐漸長大,這孩子雖然聰明,但也頑皮已極,追貓逐狗,捉弄雞鴨。惹得四鄰怨聲載道,梁文靖欲要管教,奈何蕭玉翎對兒子溺愛有加,他脾性柔順,拗不過妻子,每每歎氣作罷。
瞧得兒子越發頑皮,梁文靖便想教他讀書,尋思這孩子倘能知書達理,說不準會收斂一些;但蕭玉翎卻想的不同,她有蒙古血統,骨子裡崇尚武力,隻想兒子武功好,打得過人,便不會受欺負,是以從梁蕭四歲起,便教他武功。不想梁蕭也有些天分,無論什麽招式都上手極快,從不會練第三遍,直讓蕭玉翎喜上眉梢。
這娘兒倆都是急性子,一個敢教,隻想兒子練成一流武功;一個能學,隻盼母親歡喜誇讚。不出兩三年光景,梁蕭便將黑水一派的武功學了個似模似樣。蕭玉翎心中得意,不時在文靖面前誇讚。但文靖冷眼旁觀,卻瞧出梁蕭空具架勢,論根基,比起自己少年時還要不如,任他學下去,到頭來不過是個花拳繡腿。梁文靖心中明白,卻不忍拂了妻子的興頭,再則兒子天性頑劣,武功平平,倒也可以少惹是非。當下隻是笑笑,任他母子胡鬧去了。
梁蕭武功小有所成,天上飛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全都倒足了大霉。小家夥儼然便是掏鳥蛋的將軍、逮兔子的元帥、摸魚兒的狀元。村裡的小夥伴時常伸著烏青的膀子到家裡哭訴。其實不獨小孩子怕他,大人們也被這小頑童弄得猶如驚弓之鳥。文靖每天荷鋤回家,第一樁事就是向村鄰們道歉賠禮。天幸梁蕭年紀幼小,小過不斷,大錯倒沒犯過。
這麽一味貪多求快,蕭玉翎教了三年,隻覺教無可教,當下慫恿文靖傳授“三才歸元掌”。梁文靖生平最恨恃武欺人,對梁蕭的作為不以為然,聞言一口回絕,蕭玉翎大是生氣,明著暗裡和他鬧了幾回,梁文靖被逼不過,想出一條計謀。這一日,他將梁蕭叫到房中,解說“三才歸元掌”,但卻不說武功,專說掌法中蘊含的學問。
“三才歸元掌”化自九宮圖,精微奧妙,唯有梁文靖這等悟性奇高的書呆子,才能一宿貫通。梁蕭與父親性子相反,掏鳥摸魚他最為在行,一說到之乎者也,便苦透了一張小臉。
梁文靖因被妻子逼不過,索性將計就計,明說傳授功夫,實則講的盡是九宮圖裡的高深學問。心中暗自盤算,梁蕭要麽學不成這門武功,要麽就得乖乖讀書向學,才能明白這些深奧道理。如此一來,或能因勢利導,教授他聖人之言、仁義之道,循循誘導,總叫這小子脫掉劣習,歸化正道。
梁蕭從小練武,少了許多童真樂趣,對學武一事早就厭煩不堪,一聽父親也要傳功夫,甚是怏怏不樂。無精打采到了房中,梁文靖有意刁難,九宮圖也不擺,張口便說拳理。梁蕭自來練武,都是擺拳扎馬,從沒聽過練武還要學這些古怪學問,真是越聽越覺糊塗。初時尚且苦忍,不到日中,便覺乏味透頂,耳朵朝著老爸,眼睛卻盯著窗外枝上活蹦亂跳的鳥兒。
梁文靖心中大惱:“這小子怎麽瞧都不像我。到底是不是我兒子?”想到這裡,又覺轉錯念頭,對不起妻子,當下自怨自艾一番,說道:“蕭兒啊,你瞧不起這路掌法麽?”梁蕭撓頭道:“爸爸,這掌法也能打人麽?”梁文靖搖頭道:“這掌法後發製人,是自救和救人的功夫,不是打人的功夫。”梁蕭笑道:“媽說打架先下手為強,後動手的遭殃!”
梁文靖道:“蕭兒,你不知道,世上的武功千萬種,不盡是先發製人。‘三才歸元掌’後發製人,卻不輸給先發製人的武功。”他想了想說,“這樣吧,你武功不是學得很好麽?我這就站著,不動一個手指頭,也能摔你幾下好的。”
梁蕭眨眼直笑。梁文靖也笑:“你不信?好啊,你碰著我一片衣角,就算我輸。”梁蕭一貫好強,聽了這話,笑道:“好……”話沒說完就撲上來,想攻老爸個措手不及,哪知一撲落空。梁蕭抬眼瞧去,卻見梁文靖站在原地,笑眯眯的,就像從未動過,不覺心中奇怪,抖擻精神,伸手去揪他的衣襟。
梁文靖見梁蕭來勢凶猛,立地轉了個圈兒,輕輕巧巧讓開這一撲。梁蕭一身力氣使在空處,收勢不住,摔了個野狗搶屎,他心中不服,跳起來又撲。
梁文靖將三三步練到隨心所欲,四十五步以內,梁蕭哪兒沾得上他的影子。一轉眼,又被他借力打力,連摔兩跤。梁蕭性子倔強,越輸越打,摔倒又咬牙爬起,爬起了又摔倒,一直鬧到傍晚,蕭玉翎瞧得心痛,忍不住將兒子拉到身邊,軟語道:“好啦好啦,蕭兒,今天就到這裡,明日再比過。”梁蕭一身瘀青,愣了愣神,猛地鑽進臥室。
不一時,蕭玉翎聽得房裡傳來嗚咽聲,不由罵道:“死呆子,你乾麽這樣較真,讓他抓住一回,會少了你一塊肉嗎?”梁文靖道:“這孩兒太過好強,不磨磨他的性子,日後遇上更厲害的人物怎麽得了?”玉翎氣道:“要磨他的性子,也該由我來磨,誰要你多管閑事。”晚飯也不做了,恨恨返回臥房,將門重重摔上。梁文靖沒奈何,這一夜隻好睡在柴房。
次日凌晨,梁文靖還在夢裡,忽聽到有人敲門,披衣一瞧,卻是梁蕭。小家夥二話不說,拖著他就進院子,說道:“我來抓你。”退開兩步,猛然撲上。梁文靖隻好旋身閃避。父子二人就在疏星殘月下,閃轉騰挪,足足鬥了一個早晨,梁蕭固然免不了摔跤,摔的次數卻比昨日少了。梁文靖暗暗稱奇:“小家夥頑劣歸頑劣,卻是個鬼靈精,一夜時光,就明白了留有余力的道理!”再看兒子鼻青臉腫的模樣,心頭一軟,緩下身形,讓他一把抓住衣襟,歎道:“蕭兒,你贏啦,爸爸輸了。”
哪知梁蕭小嘴一撇道:“爸爸故意讓我的,我要學你的本事,我要學不動手就能摔人的本事……”眼圈兒一紅,便要哭出來。梁文靖深感意外,繼而喜之不勝,忙道:“好啊。不過,我跟你說,要學好這門功夫,就得好好念書。蕭兒,你受得了麽?”梁蕭道:“能學本事,我就受得了!”梁文靖道:“那就先從基本學起。上個月村裡請來了夫子,你真想學,明天就去跟夫子念書。 ”梁蕭道:“爸爸,我要跟你學。”梁文靖道:“我還要耕田種樹,哪有閑功夫教你?我今天就去告訴夫子,明日,你就上學去。”
梁蕭無奈,第二天苦著臉前往私塾。臨行前,梁文靖把他叫到身前,連哄帶嚇,讓他尊師上進,愛護同學雲雲,玉翎站在一旁含笑不語,心道:“呆子就是呆子,你讓他去讀書,不是自討苦吃麽?”她有心瞧熱鬧,一時也不點破。
梁蕭進了學堂,剛一落座,同桌的小孩就哭起來,嚷著要換座位。其他孩子也都躲躲閃閃,不敢與他同座,夫子是從外村請來的,瞧這情形,隻覺奇怪,又見梁蕭生得俊俏,先有幾分喜歡,便叫來書桌邊坐著。
夫子安排好座位,拿起書本講解。梁蕭初時興致勃勃,本以為這夫子定會講授九宮圖裡的高深學問,不想盡是說些倫理綱常,孝義仁德。梁蕭聽得莫名其妙,深感與父親所言大相徑庭,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不覺漸漸分了心,聽著那抑揚頓挫的誦讀聲,睡意漸濃。
那夫子講誦半晌,忽聽輕細鼾聲,低頭一看,梁蕭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頓時怒從心起,二話不說,抓起戒尺便打。梁蕭睡得神志迷糊,忽然挨了兩下,想也不想,跳了起來,使個小擒拿手,一把搶過夫子戒尺,擲在地上。那夫子不料他膽敢反抗,勃然大怒,“小畜生,小雜、種”沒口子亂罵,一手便將梁蕭按倒,脫他褲子,要打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