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千絕冷冷道:“龍入海麽?”姬落紅道:“正是!”蕭千絕淡淡地說:“他在黃鶴樓口出狂言,對我無禮,老夫與他對了三掌,那小子尤能不倒,內力尚可。”姬、莫二人心中駭然,龍入海為南天三奇之首,綽號“槍挑東南”,槍法獨步當世,掌力稱絕東南,三人本來約好在黃鶴樓相會,同赴百丈坪,誰知昨天二人見到他時,龍入海撲在黃鶴樓前,昏迷不醒,察其傷勢,似乎傷於黑水武功。二人因為照看他的傷勢,所以來遲一步。但聽蕭千絕所言,龍入海隻接下了他三掌,實在叫人泄氣,殊不知,蕭千絕傲視天下,這“內力尚可”四字,已是極高的評語。
姬落紅略一失神,掉頭向莫細雨苦笑:“莫老三,走得動嗎?”莫細雨啐道:“什麽話?拚了這把老骨頭,也要把傻小子救回來。”姬落紅笑道:“好,也給龍老大討個公道。”
二人拄著鐵戟,一步一跛,向蕭千絕走了過去。群豪無不面露悲憤,人頭湧動,靳飛更是頭髮上指,跨出一步,雲萬程卻一揮手將他阻住,厲喝:“不許去!”他口中呼叫,一隻右拳卻已捏得咯咯作響,指甲刺破掌心,流出殷紅鮮血.
蕭千絕瞧著二人逼近,目光一閃,點頭道:“你們定要救這姓雲的小子?”姬落紅道:“不錯!”蕭千絕一點頭,揚聲道:“好!給你。”回手一擲,將雲殊擲向雲萬程,雲萬程疑有詭詐,馬步一沉,雙手接下兒子,卻覺並無勁力,心中不覺茫然。
姬、莫二人錯愕片刻,姬落紅歎道:“好個蕭老怪。”莫細雨也歎:“今日敗得痛快!”姬落紅搖了搖頭:“可惜,雖然痛快,卻是無酒。”莫細雨哈哈大笑:“不錯不錯,如此痛快,實當浮一大白!”他二人談笑自若,渾不將生死成敗放在心上。
方瀾喝道:“靳飛!”靳飛會意,舀了兩碗血酒,躬身送到二人身前。二人接過飲盡,擲碗於地,相對長笑,笑到一半,戛然而止,遺體兀自傍著森森鐵戟,傲然挺立。
蕭千絕看了二人一眼,眉間透出幾分蕭索。他貌似桀驁,實則極具機心,此來先斷木阻路,震懾尋常武人;再以雲殊做質,迫得眾高手不敢聯手圍攻;而後再憑單打獨鬥,各個擊殺,迫使雲殊說出那對頭下落。誰料姬、莫二人如此硬氣,令他惺惺相惜,故將雲殊放回,好讓二人死得瞑目。如此一來,情勢橫生變化,蕭千絕縱然厲害,到底孤身一人,南朝武人卻人多勢眾,當真拚鬥起來,結局尚未可知。
蕭玉翎一咬牙,將梁蕭放在地上,低叫:“呆子!”梁文靖道:“什麽?”蕭玉翎道:“倘若亂鬥起來,你帶蕭兒先走。”梁文靖不解道:“為什麽?”蕭玉翎眼圈兒一紅:“死呆子,他好歹是我師父,被人圍攻,我能瞧著不管嗎?”梁文靖急道:“那怎麽成?要麽一起走,要麽一起死。”蕭玉翎氣急道:“蕭兒呢,你拿他怎麽辦?”梁文靖張口結舌,一時沒了主意。
夫妻二人四目對望,心亂如麻。梁蕭見爸媽咬著耳朵竊竊私語,繼而又一臉哭喪,心裡隻覺奇怪。他站在地上看不著熱鬧,一發急,在人腿裡鑽了一陣,擠到前排,探頭張望。
雲萬程鐵青著臉,解開雲殊穴道,又給他接好腿骨。雲殊心中愧疚,支吾道:“爸爸……我……”雲萬程忽地抬手,重重給他一個嘴巴,厲聲道:“混帳東西!你一條賤命,壞了我兩個兄弟。”雲殊被打懵了,傻在當地。卻聽雲萬程又說:“他口口聲聲要你吐實,你到底知道什麽?”雲殊嘴角抽動,不知說什麽才好,心想若是說出鳳翔先生的下落,便是不義,不答父親問話,便是不孝。
知子莫如父,雲萬程見他神色,心中有所領悟,擺手道:“言之不義,不說也罷!”轉身大步上前,將姬、莫二人輕輕抱起,平放地上,想到與二人煮酒放歌、談文論武的時節,忍不住眼角一濕。轉過身來,一整容色,高叫:“蕭老怪,雲某不才,請教黑水絕學!”
眾人怒滿胸膛,紛紛吼了起來,羅松高叫:“這老賊也不是三頭六臂,咱們千百個身子,還不擠死他麽?”一石激起千層浪,雲萬程不及阻攔,場上群情洶湧、刀劍脫鞘。羅松當先衝上,還沒出手,蕭千絕的袖袍一蕩,羅松眼神呆滯,斜斜衝出幾步,脖子忽地齊根而斷,一顆人頭骨碌碌滾到梁蕭面前。梁蕭嚇了一跳,小嘴一張,幾乎哭了出來。
“大夥兒用暗青子對付!”一人話未說完,忽聽一聲吼嘯,黑虎迎面撲來,隻一撲,將他喉嚨剪斷。眾人散開,飛刀、梭鏢、五花石、鐵蓮子……紛紛捉在手裡。蕭千絕冷笑一聲,瞬間欺入人群,一抬手,將一人的腦袋拍進了腔子。他身處人群之中,眾人怕傷同伴,不敢發出暗器,由著他一人一虎縱橫來去,隻一合的工夫,便已倒了七八人。
蕭玉翎見師父被圍,正欲縱身上前,忽聽梁文靖惶急道:“蕭兒呢?”蕭玉翎一低頭,哪裡還有兒子的影子,一時驚慌失措,覷眼一望,梁蕭在人群中左滾右爬,身上裹滿塵土,幸好他人小個矮,眾人忙於廝鬥,一時沒有留意。蕭玉翎急得流出淚來,叫道:“糟啦,怎麽辦,怎麽辦……”梁文靖一皺眉,閃身穿入人群,展開“三三步”,似入無人之境,頃刻搶到梁蕭面前。將他一把摟起,又如行雲流水,飄飄然退了出來。
蕭千絕眼觀六路,一眼瞅見,正要轉身追趕。忽見白影晃動,雲萬程凌空抓落。蕭千絕手掌一翻,爪掌相交,雲萬程倒翻回去,面紅如血。蕭千絕雙眉擰起,一手扶腰,厲叫:“好,全都過來,老夫殺個痛快!”哪知雲萬程雙臂一橫,高叫:“罷手!”聲如響雷。群豪紛紛停下刀劍,心中大為詫異。
蕭千絕一愣,冷笑道:“怎麽?”雲萬程掃視群豪,揚聲說:“以眾凌寡,不是好漢行徑!今日之事,全在雲某一人身上,誰若插手,便是與我神鷹門為敵。”這幾句話說得十分豪氣,群豪氣勢一餒,垂下手中兵器。蕭千絕冷笑一聲,未及說話,卻聽方瀾笑道:“老雕兒,有我這盟主在,輪得到你說話嗎?”說著嘻嘻一笑,“蕭老怪,來來來,咱們先過兩招。”雲萬程一愣,說道:“老哥哥。”
方瀾笑道:“方某身為盟主,凡事爭先。如果連我也輸給蕭老怪,你們更加不是對手。大夥兒隻好散夥,練好本事,約期再戰。蕭老怪,你答不答應?你不答應,所謂蟻多咬死象,哈哈,咱們隻好跟你血戰到底了!”
蕭千絕一時興起,放了雲殊,再也不好與他為難。如此大殺一氣,殺出名聲,叫那對頭知曉。那人若與雲殊有舊,必會來找自己。若要殺出名聲,最好多殺高手,盤算已定,冷笑道:“也好,小蟲小蝦,殺了無趣……”群豪被他小看,手按刀劍,怒氣更盛。
方瀾一撩袍子,正欲動手,卻聽雲萬程叫道:“慢著。方老哥你何時做了盟主?”方瀾一口氣吹得胡須紛飛,瞪眼怒道:“你什麽記性?不是你叫我做盟主的麽?怎麽,盟主說話,你還不聽。”
雲萬程笑道:“小弟是發起之人,論正理,這盟主該由我來做才是。”方瀾啐道:“你這點兒年紀,做什麽盟主,懵眼還差不多!”群豪見他二人先前相互推讓,如今又爭起盟主之位,心中無不奇怪,隻有少數聰明的猜出方瀾的苦心。蕭千絕無故殺戮與盟人士,叫人怎麽也咽不下這口氣,如果群起而攻,死傷必多,單打獨鬥,又無一人是他的對手。方瀾仁俠襟懷,見雲萬程出頭,不忍他再步雙奇的後塵, 索性豁出這把老骨頭,暫且了結此事,來日再尋高人助拳。雲萬程瞧出他的心思,當然不肯答應。
蕭千絕見他二人各不相讓,冷笑道:“索性你們兩個一起上,老夫決不嫌多。”方瀾見他眼露凶光,哈哈笑道:“好,老雕兒,咱們比武奪帥。”說著一招“嘯風驚雲”,左拳象龍,右掌形虎。雲萬程足下急撐,縱在半空,隻聽喀喇一聲,身後的一面大旗被掌風擊成兩段。雲萬程叫聲好,一爪抓向方瀾的肩頭。方瀾縮身讓過這招“禿鷲探爪”,使招“閑雲野鶴”,雙拳上擊,一時拳爪相擊,勁氣四散。
兩人皆是南武林的翹楚,此時一天一地,全力出手,直如鷹搏老兔,精彩百出。場下眾人看得神馳目眩,彩聲如潮。“神鷹門”的功夫最重氣勢,氣勢佔優,招式便如長江大河,勢不可擋。雲萬程深得個中三昧,高居臨下,處處壓著對手,幾個盤旋,逼出方瀾的破綻,身形一閃,雙爪若探竿影草般透了過來。
方瀾被爪風迫得窒息,抬掌向上一封。爪掌相擊,聲如木石相撞,雲萬程的體重加上爪力,凌空一壓,喀喇一聲,方瀾腳下的木板豁然洞穿。方瀾雙足深陷,掙扎不出,忽聽雲萬程在耳邊輕笑道:“老哥哥,得罪了!”大椎穴一麻,已被拿住。方瀾脫口大罵:“臭老雕……”罵人的話到了嘴邊,卻變成一聲歎息,“老夫這把年紀,你還與我爭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