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了此人,便是田七也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那口中的話,怎麽都說不出來了。
白昭元!
興京最有名的才子,在整個大瑞,也隱隱有獨佔鼇頭的趨勢,被譽為年青一代第一人,用幾年時間,鑄就了旁人難以企及的名聲,但凡是在興京停駐過的人,就沒有不知道的。
那過往之時,不知多少人傑從各處而來,到了興京,多半會試著去挑戰白昭元,談玄論道,以期能借此一步登天,名動天下!
那每日挑戰之人,如過江之卿,數不勝數,而白昭元竟是一一接下,借此收集天下主張!
須知,邱言當初低調行事,尚且被人看成是軟柿子,盡管背後有人挑動他人情緒,可那種一步踏下去、便能更上一層樓的誘惑,使得不少人,或明或暗的與邱言攀比、爭鬥,再者多數書生好名,但凡有可乘之機,都難免有僥幸心理,想要在他人身上賺取名聲。
但這種程度,和白昭元當初的經歷一比,就遠遠不夠看了。
蓋因敢於挑戰白昭元的人,無不是在各道各府,名聲響亮的人物,其中不乏幾道解元,甚至有些登榜進士,為證明才學,也忍不住挑戰過,可最後的結果,卻都是一般無二——
落敗!
當然,更多的人,則是連挑戰他的勇氣都沒有,興致勃勃而來,見了白昭元之後,又黯然回返。
說起來,白昭元年少成名,但當時不過一聰慧兒童,尚且看不出什麽,但幾年前凝聚了文心之後,卻仿佛開啟了宿慧,接連寫下幾篇文章,篇篇文動聖賢泥塑。傳為佳話,跟著與大儒坐而論道,這才真的哄傳天下,為人所知。
說言中,說他會參加今科會試。
從那時候起,今科狀元之位,就被很多人看成是白昭元的囊中之物。卻沒有想到,白昭元從士林歸來後,竟沒有選擇會試,反是閉關不出,裡面的緣由,令很多人好奇。
在會試到殿試的這段時間裡。白昭元在興京銷聲匿跡,那文枝楨聲名鵲起的時候,偶爾有人拿白昭元與文枝楨比,卻依舊沒有引出白昭元。
當然,文枝楨也一直沒有提起去挑戰白昭元,反而處處文會,宛如蓄勢。可惜終究沒能成勢。
今日金榜放下、狀元登位的時候,白昭元出現此處,這才讓在場眾人回想起來,這狀元之位,本來也許還有變化,看到二人對視,更是隱隱有了預感。
更不要說,白昭元說出來的話。頗為引人遐思。
“聽這語氣,兩人似乎早就相識了……”
距離最近的周貫,其目光在白昭元和邱言間來回巡視,聽出一點端倪。
對白昭元,他亦早有耳聞,今日真正見到,隔著幾步。就能感到對方身上濃鬱文思所成氣場,不由暗驚,自忖若是正面相對,還未開口。氣勢先就要跌落。
“邱兄與此人對視,竟不露半點弱勢,當真不凡,說來也是,那可是狀元公!”
實際上,在白昭元走來之時,他所過之處,沿途的人即便議論,也會下意識的壓低聲音,心底更會生出說不上來的感覺,自發避讓。
至於本來立於邱言跟前的田七,早已退到邊緣,看了看對峙的兩人,又瞅了瞅拿來的箱子,進退維谷。
氣氛,慢慢凝重,無形壓力降臨眾人之身。
這時,白昭元忽而開口:“我於文館探究,剛有頭緒,便感受到明黃翻騰,體會到民願圍城,知道是你所為,如今一觀,才知道你果然踏足了那個境界,但還是借道,不是自身根本,莫非是想一心取巧?”
邱言聽了,沉吟了一下,回道:“尋龍四步,如前人所鑄階梯,拾階而上,方能登高望遠,眼觀乾坤,方知自己之路。”
白昭元聽了,微微沉思,接著抬手在身前虛點,又道:“龍氣之上,有秩序源頭,為一切的開端與終結,世間秩序,不為人所重視,要等離開了秩序,往往才會意識到其重要,我引馬衝擊,正是為讓不為人注意的秩序,顯化出來。”
伴隨著他的話音落下,二人之間生出一點思緒,散發出請教、探究之意,旁人難查。
說話間,白昭元的眼中閃過一點精芒,臉上卻不見半點變化,沉著如故,這副神態落入邱言眼中,讓他心中一動,反問了一句:“那又何故放棄科舉?科舉為人道重途,不必行險,就能見龍。”
此話一出,那點思緒凌空停滯,躊躇不前。
兩人的對話,對旁人來說,頗有些一頭霧水的味道,可在邱言與白昭元心裡卻是通透如鏡,白昭元亦知道邱言所指的,是那上元燈會的夜裡,他駕馭意馬,衝擊龍氣的事情。而白昭元所言,則是說邱言念合秩序了。
那日閱卷,大殿中龍氣化霧,部分人知是異象,但除了少數幾人,他人並不知曉此異象牽動了秩序,如那張承,若知邱言念合秩序,斷然不會那般行事,也不會疑惑。
這些事情,自不必多說。
“科舉終究是人為,有諸多弊端,固然能近龍氣,但人為是偽,陷入其中,不能得真。”白昭元搖了搖頭,看著邱言,露出遺憾之色,“你如今貴為狀元,氣運澎湃,但也和王朝糾纏一起,日後觀物,難免要被影響,甚至被直接蒙蔽。”
此言落下,那一點思緒竟而蛻變,越發精純,似有什麽要顯露出來。
邱言也搖了搖頭,笑道:“世事無絕對,白兄想剔除全部人為因素,去偽存真,可展現出來的,未必是人道了,人心多變,若不入世,如何能知真假,又怎麽去求真道?心有所知,當行於外,方見真章。”
“無人相與,才是真道。”白昭元深深的看了邱言一眼。眉頭皺起,仿佛生出了什麽難題、疑惑。
旁邊的人聽到這裡,雖然不明所以,卻還是看出來,二人是在談論心中之念,登時就興奮起來,想要知道是早已名聲穩固的白昭元厲害。還是邱言這位新科狀元更勝一籌。
“若是如此,白兄又何必執著於探究明黃?”邱言說著,目光落到空處,盯著那點蛻變思緒,他那蘊含在話中的念頭,已然融入其中。令思緒慢慢內崩。
白昭元聽了,未有半點猶豫,即時回道:“我雖不願被官場牽扯,被王朝氣運蒙蔽,但也知道陰陽相對的道理,沒有假,就沒有真。要去偽,確實不能離人,可也不必入甕,當冷眼旁觀,方能由表及裡,看透秩序。”
此話說完,他伸手虛抓,將那點思緒握在手中。而後拱手作禮:“這次過來,本該恭賀你得了狀元,但現在看來,卻是沒有必要了,祝你能如願前行,不走歧途。”
話落,他拱拱手。轉身就走。
二人間的對話,本就讓旁人摸不到頭腦,白昭元最後的幾個動作,更讓他們越發疑惑。但兩人名聲擺在那裡,沒有人敢去詢問,那種平等交談,以心中理念去印證的味道,眾人都能看得出來,況且今日之事,也能作為日後談資,讓他們有種見證當下的感覺。
只是,有一個疑問,卻是不可避免的出現在眾人心中——
“這場論戰,是誰贏了?”
白昭元聲名遠播,邱言風頭正盛,在場的人,要麽知曉白昭元過往經歷,要麽親眼見過了邱言引動異象,見到二人交談,感受到針鋒相對,當然注重高下,不免以自身見識去加以判斷。
於是,有的人,將邱言提升到了與白昭元相當的地步,有的則因為邱言而高看了白昭元一眼,其中奧妙,言語不能盡述。
不過,當白昭元剛剛走出門外,卻驟然停下腳步,抬頭看天。
“嗯?”同一時間,邱言意識一動,心弦一彈,三身齊齊一震,那離卦驟然變動,展現出一片畫面,這身在客棧的血肉身,轉頭朝窗外看去。
天上,並無異狀,萬裡無雲。
只是,在那虛空之中,正有成百上千道光華劃過,從遙遠星空疾馳過來,宛如一顆顆流星,其數目之多、規模之龐大,若是暴露在世人面前,足以讓所有觀星之人驚駭至極,在史書上留下通篇話語。
唰!唰!唰!
光華流轉,流星劃落,徑直指向南方,點綴虛空,遍布南疆五沼上空。
………………
“嗯?”
同一時間,在興京城北,連綿山脈叢林的邊緣處,
甄知佐略有所感,拿眼觀天,眉頭微皺,接著收回目光,眼眸一轉,視線落到了前方的那座名碑上。
“大梵寺”三個字刻印在上面,橫豎撇捺中,透露出一股肅穆、莊嚴,能安人心、定人念。
“這便是信中提到的,那個源自竺坨蘭的學派?從字中,確實能品味出一點與中原不同的意境,不過……”
甄知佐還待思索,但身後安錦催促,隻得收斂心念,領著一眾人走過此碑,步入一座簡易的大院。
賀書長、陳井緊隨其後,這三名天理書院的門人的後面,卻又走著崇禮書院的高松、九淵書院的安錦等人,除此之外,還有諸多其他書生,隱隱分成幾群。
“諸位施主,請隨我來。”迎面,走來一名小沙彌,年齡不大,約莫十一二歲,見了眾人也不意外。
安錦則道:“這位小兄弟,那車上還有病患……”
“不用擔心,我師父已經讓人過去了……”他的聲音還沒有說完,那名碑邊上的一輛馬車中就傳來一聲慘呼——
“你說什麽?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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