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突厥可汗牙帳。

　　“可汗果然計謀不凡，此番定能讓唐軍軍心不穩。”一個仿佛來自九幽地獄的聲音在華麗的牙帳內響起。

　　欲谷設一對細眼中閃過一道難以抑製的自得之色。欲谷設從來就沒有想過李禦會為了陣前那數千百姓就放棄涼州城，如果李禦真的放棄了，那只能說明李禦不配做他欲谷設的對手。在欲谷設眼中，一個真正的君王，百姓在他眼中之上一個冷冷冰冰的數字，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數千百姓與螻蟻何異?

　　他此計只是為了挫一挫唐軍的銳氣。看著自己的百姓一個接一個地在自己眼前被殺，而城上那些唐軍身為軍人卻無能為力，一個兩個或許還能激起他們心中的怒氣，但是數千個血淋淋的人頭落下後，欲谷設不信城上那些唐軍還能有一絲怒氣，剩下只有深深的無力感！從此無心再戰！

　　這就是欲谷設的目的！

　　“呵呵，雕蟲小技罷了，不敢再先生面前賣弄。”欲谷設嘴上謙虛地說道，但是誰都能看出她心中的得意。此番李禦已經陷入的死胡同中，陣前那數千百姓，不救，軍心動搖！救，涼州不保！

　　“不過除了這小計外，本汗還給李禦準備了一份大禮。”欲谷設突然陰笑起來，對著黑袍人道。

　　“哦?”黑袍人也是一愣，頗有幾分興趣，問道:“不知可汗有何妙計，可否告知在下?”

　　欲谷設卻是故作神秘地陰笑一下，道:“這卻是不能說的?不過本汗卻是知道，漢人那些士族最是沒有骨氣。”

　　以欲谷設的城府之深，今夜也不時發出笑聲，可見他將李禦陷入兩難之地的自得。能將李禦陷入兩難之地，倒也的確值得他自得一番。

　　“嗯?”黑袍人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明白了甚麽，微微一笑，端起身前的酒杯向欲谷設微微示意。只是那咯咯笑聲從他那鬥篷下傳來，卻是顯得格外的恐怖，連已經和他相處日久城府深沉的欲谷設也是不由一顫。

　　翌日清晨，朝陽從東方徐徐升起，向大地撒下生命的光輝。

　　數千男女老幼已經在突厥人鋒利的彎刀威逼下在城外跪了一天了，滴水未進，青壯年還能勉強支撐，至於那些老幼早已全身攤到在地上，無力地呻吟著。

　　突厥人威武的軍陣中再次分出一條道來，欲谷設帶著他的幾個親衛打馬而出。欲谷設已經等不及了，他要盡快見到李禦的窘態，要踩著李禦的臉，讓他屈服在他的智謀、他的鐵騎之下。

　　“秦王殿下，我尊敬的大都督，考慮的如何了?這些百姓你是救，還是不救?”欲谷設的得意的聲音從城下傳來。城下那些百姓也是全都提起精神來，全神貫注的樣子，同時將他們最後一絲希望向李禦投去。

　　李禦一夜未睡，苦思良策，卻是一無所得。雖然他心中已然有了計量，但是他還是不想就這麽放棄那數千鮮活的生命，一夜思索，算是他李禦能為那些無辜者所做的最後的努力，也算是對他們生命的最後一絲微不足道的尊重！

　　聽聞欲谷設來犯，李禦第一時間就現身城樓之上，看著欲谷設那不可抑製的得意神色以及數千百姓飽含希冀的眼神，李禦心中無聲哀歎。

　　“噗通！”

　　聽聞欲谷設囂張的話語，李禦突然出入意料地跪倒在城樓之上。一縷清晨的朝霞照來，此刻，李禦雖然跪倒在地，但是他的身形卻是顯得如此高大。

　　“大都督！”

　　郭孝恪、蘇定方等涼州眾將大驚，連忙去扶李禦。大都督這是怎麽了?難道就這麽被欲谷設打敗了?求饒了?

　　李禦卻是任他們如何攙扶都不肯起來，對著城下伏倒在地，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眾將看著李禦的這番舉動，更是大驚，以李禦的身份，平時見到大唐皇帝、天可汗李世民都不用行如此大禮，天下間除了李世民和長孫皇后又有誰敢受李禦如此大禮?

　　李禦卻是不理眾人的驚駭，自顧自跪在城樓之上，沉聲道:“李禦忝為涼州大都督，不能保境安民，使得眾位父老鄉親落入突厥人魔爪，實是李禦無能，愧對父皇的信任，愧對朝廷的任命，愧對諸位父老的托付！

　　然涼州乃是大唐西北要塞，千百年來我無數漢家兒郎拋頭顱灑熱血於此，在涼州城後更是有我大唐數萬、數十萬無辜百姓，一旦涼州城破，這些無辜百姓必定流離失所，朝不保夕，所以涼州城絕不容有失！還請諸位父老理解。”

　　說完，李禦又對著城下的那數千百姓行了一個五體投地的大禮，說到後來，已然有些泣不成聲了。而此刻，涼州城城樓之上也出現了千百年來從未有過的一幕，城樓上所有將士，無論軍職高低，全都自發跪倒在城樓之上，衝著城下行禮。

　　欲谷設和他手下的突厥士卒已經愣住了，他們突厥已然和漢人不知道打了多少年了，從南北朝的北周，到後來大隋，以及如今的大唐，這麽多年的征戰中， www.uukanshu.net他們也不止一次用無辜百姓威脅過守城軍士，但是還是第一次見到跪倒在城樓之上向百姓道歉的。

　　聽聞李禦的話，城下數千男女老幼原本滿含希冀的雙目頓時黯淡下去，心如死灰。在困難面前，他們的國家，大唐，拋棄了他們，等待他們的只有死亡、死亡。

　　城樓上，跪倒的將士們看著城下那些已然心死的百姓那無助眼神，他們不由握緊了手中的刀，手中的槊，一份無力感在他們心頭泛起。這是他們守護的百姓，和他們家中白發斑斑的父母一樣的老人，和手足兄弟一樣的男子，和翹首盼歸的媳婦一樣的婦孺，以及和夜夜慟哭思父的兒女一樣的孩子……

　　而他們此刻卻只能看著他們慘死在突厥人的彎刀之下，卻無能為力，這是他們身為軍人的失職，也是對身為軍人的他們的侮辱。但此刻他們卻只能默默忍受。

　　似乎老天爺也感到了這無盡的悲傷，原本晴朗的天空頃刻間烏雲密布，電閃雷鳴。

　　就在數千男女老幼絕望，無數軍士羞愧時，一個須發盡白，臉上滿是褶皺的老人顫顫巍巍地從數千百姓中艱難的站起身來。

　　瞬間，老人仿佛鶴立雞群一般，原本在狂風中顫抖的身體，此刻顯得格外的挺拔，不由自主地將城上城下眾人的目光吸引到他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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