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天,是巫家人祭祀的日子。他們的祭祀類似於某種公祭儀式,所以之前很多巫家的人都已經回到了巫村。其他的一些人到的晚一些,但是也基本上都回來了。原本沉寂了很久的村莊,似乎又短暫地恢復了一些往日的熱鬧景象。
范劍南等人在村子裡逛了一圈發現這個村子的規模其實並不算小,只是很多建築已經有些老舊,但是絕對稱不上破敗。而且即便是再老舊的房舍,只要走進去就會發現,裡面都打掃得很乾淨。
因為這些巫家的人經常回來,即便是有些已經在城裡安家的人,也會定時回來打掃以前的老房子。對這裡的一切,巫家人似乎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情結。
范劍南對巫長青開玩笑道,“如果不是剛到這裡,我甚至以為我在這裡住一輩子。而且,我根本想象不出現在處在哪一個時代。”
“這裡的生活就是這樣。或許沒有外面的多姿多彩。但在這裡,就像是更貼近我們的內心。所以巫家的人無論走到哪裡,總還會回來。在這老房子裡住上一段時間,哪怕這裡沒有現代化的設施,沒有電腦,沒有電視,甚至沒有手機信號。但是所有的巫家人都知道,這才是我們的家。”巫長青微微一笑道。
“不是吧,這裡連電都沒有?”江小花一臉苦惱地道,“那我的手機充電怎麽辦?”
“這裡連電都沒有,也沒有通訊網絡,你還需要手機幹什麽?”范劍南笑著道。
江小花一陣無奈,“說的也是。”
“我倒是覺得這裡的環境很好。”破軍從前面走過來笑著道。“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世外桃源莫過於此。”
“好哇,大外甥。你居然比我們先到了。”江小花看著破軍道。
“是我讓破軍先過來和巫家接觸一下的,否則的話巫家人甚至不會見我們。”杜先生緩緩地道,“破軍,我讓你查的事情,查的怎麽樣了?”
“黎希賢和黎家的蠱術師們已經到了巫溪,在昨天上午到的。但是有件非常奇怪的事情。”破軍皺起了眉頭道,“我的這群人之中,隻發現了黎希賢,和黎家的蠱術師。並沒有發現其他人。”
范劍南微微的一驚,“什麽,你的意思是沒有發現烏南明和張堅他們?”
“是的。沿途都有我們的人,我們的眼線幾乎盯了他們一路。卻始終沒有發現其他人,好像這一次來的,只是黎希賢和他們黎家的人。”破軍低聲道。
“應該不可能。”杜先生沉吟了一下,“烏南明對黎希賢並不是絕對的信任。所以不可能任由黎希賢自由行動,他一定就在附近。而且還有巫崖,他是對付巫將的關鍵人物之一,他也不可能不到場。”
范劍南點點頭,“舅舅說的一點都沒有錯。其他人都可能不來,但是巫崖不可能不過來。而且我懷疑,令狐白也過來了。巫崖對令狐白很癡情,他一心想救令狐白。烏南明和張堅都善於猜度人心,他不可能不看到這一點。這次的令狐白失蹤,應該就是巫崖為幫助他們而開出的條件。”
“但是我們的人卻是沒有發現他們。”破軍低聲道。
“我明白。但是他們如果要想不被人發現,有的是辦法。而且他們在烏鴉的帶領下。就算現在出現在巫村,我也不會有任何的奇怪。”范劍南緩緩地道。“巫長青,巫崖對於巫家的事情知道多少?”
“他是巫家的嫡傳子弟,該知道的他全部都知道。”巫長青緩緩地道,“不過你們放心,我已經考慮到了這一點。也做出了相應的防備。如果巫崖來了,我們還是會知道的。”
“那就好。”范劍南點點頭。
“而且不出意外的話,我想他們會在明天來。”巫長青緩緩地道。
范劍南皺眉道,“為什麽是明天?”
“因為明天這個日子非常特殊,不但是我們巫家舉行公祭的日子,也是當年黎家人離開這裡的日子。我想。他會挑選在這個日子裡,再次踏進巫村。我們也已經做好了準備,無非是水來土掩。我們巫家人不惹事,但也絕不怕事。”巫長青緩緩地道。
范劍南和杜先生的猜測並沒有錯,烏南明和張堅等人確實也已經到了。他們就在巫溪的一處民居內,養精蓄銳。
烏南明坐在一側閉目養神,像是老僧入定。不管什麽時候,他每天都會抽出一兩個小時出來靜坐冥想。而張堅卻坐在沙發上悠然看著報紙。蘇玄水環抱雙手冷冷地看著他們,單從眼神之中看不出他是什麽情緒。
巫崖和令狐白相互倚靠在房間的一角。
令狐白又開始了一陣的顫抖,她蒼老的臉色變得更加白了,而且幾乎渾身都在顫抖,像是承受著極大的苦難。“令狐,你怎麽樣?”巫崖緊緊抱著她的肩膀,低聲道,“在忍耐一下,在忍耐一下就會過去的。”
“忍是,忍不過去的。”蘇玄水冷冷地道。“她所經歷的一切我都經歷過,長生之痛將會越來越劇烈。我們的生命有多長,這種痛苦就會延續多久。除非找到解決的辦法,否則這種痛苦將會沒有盡頭,因為我們的生命也沒有盡頭。直到哪一天,她再也忍不住的時候,就會選擇自我了斷。”
“你說什麽?”巫崖扭過頭憤怒地道。
“我在說事實,你知道有多少人在成為了長生者之後,又選擇了自我終結?實際上大多數人都是如此。並不是他們的意志薄弱,也不是他們愚蠢怯懦。而是生命之痛讓他們沉溺痛苦而無法自拔。痛苦的苟且偷生,還是一了百了的選擇終結這無盡的痛苦?這是所有長生者都必須做出的選擇。”蘇玄水冷冷地道。
“別再說了!”巫崖厲聲道。
“為什麽不說,我比她年輕,身體比她強壯,但是生命之痛依然讓我像是活生生地下了地獄。而她呢,這麽衰老,這麽虛弱的身體,你覺得她能撐多久?”蘇玄水冷笑道。“就算是撐過了今天,那麽明天呢,下個星期呢?”
“你再說一遍我就殺了你!”巫崖起身喝道。
“你殺了我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蘇玄水冷冷地道,“況且我懷疑你沒有這個實力。你救了這個女人,難道不該負責到底,讓她遠離痛苦麽?如果你只是把她弄醒了之後活受罪,那還不如之前就別救她。”
巫崖的臉上帶著口罩看不出他的表情,但是他的聲音卻在顫抖。“我會救活她,我也一定會解除她身上所承受的痛苦。”
令狐白慢慢睜開眼,喃喃地道,“我好難受,我已經死了麽?”
“不!你沒事,我不會讓你有事的。我絕對不會!”巫崖緊張地坐回了她的身邊,緊緊握著她的手。“你再忍一忍,很快就會過去,一切都會很快過去。我和你在一起,我願意為你承擔一切。”
但是就連巫崖也感覺到,令狐白已經越來越虛弱了。幾天之前,她還會因為痛苦而抓緊他的手腕。而現在,她雖然還握著他的手腕,但是力量已經越來越弱了。巫崖的眼睛都紅了,他憤怒地轉身道,“你們有辦法的,你們一定有辦法讓她活下去的。”
張堅放下了手中的報紙,微微一笑,“我們當然有辦法,而且,我們已經救活了她。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她現在不會死。但並不是說,她不死,就不必承受痛苦。那你的要求可就有點貪心了。我痛不欲生的時候,你又不是沒有看到過。我們都是這樣,她又憑什麽特殊。就因為她是你喜歡的女人,所以上天就對她特別照顧?哈,這世上可沒有這種說法。”
巫崖咬牙道,“你們不過是想利用我對付巫家,我答應,我什麽都答應,只要能夠救她。我什麽都乾!”
“我絲毫不懷疑你的決心。我知道,你現在為了她,就連八輩祖宗都肯賣。可惜的是,能救的不是我們,而是河圖,只有想盡一起辦法弄到河圖,從上面破譯出長生之秘的起源。才能夠想出改良的辦法。也唯有這樣才是我們所有人的救贖。”張堅淡淡地道,“但是在這之前,很抱歉。我們無能為力。”
“那就趕快乾點什麽,我們現在就去巫家!”巫崖大聲道,“我不能再看著她這樣下去,我一刻都忍不了!”
“別急,黎希賢在幫我們打頭陣。”蘇玄水淡淡地道,“會有你出場的時候。”
“那麽告訴我,有什麽可以緩解她的症狀?!藥物行不行?強效的止疼藥!鎮靜劑?”巫崖看著痛苦扭動身軀的令狐白,不安地來回踱步道。
“我看你到是需要來點鎮靜劑。”蘇玄水冷冷地道,“靠藥物能夠解決的話,還需要我們這麽麻煩的滿世界尋找河圖麽?”
“這都不行麽?”巫崖焦躁地道。
“別說藥物不起作用,就連你切斷她的感覺神經,或者破壞她腦部負責痛覺感知的部分腦葉,也無法終止這種痛苦。我見過有些瘋狂的長生者做出了這樣的嘗試,但是他們都失敗了。別覺得意外,歐洲中世紀的外科醫學,大部分是由這些瘋狂的天才所開創。”張堅微微一笑。
“但這是為什麽?”巫崖皺眉道,“這生命之痛總要有個作用的理由吧?”
“一般的疼痛是由神經傳導至大腦,然後人才會感知疼痛。而這種生命之痛像是某種直接作用於大腦深層,也許是由於長生之秘在腦中催生了某種古怪的化學物質所引起。誰知道呢?人類大腦的某些具體效用至今都沒有定論。而早在這之前,我們聖章兄弟會已經認識到這和醫學無關,而是某種純粹的玄學問題。所以這種痛苦才會被命名為生命之痛。”張堅冷冷地道。
“從好的方面看,痛苦才能證明一個人活著,不是麽?”蘇玄水咧嘴一笑,他的笑容依舊殘忍而陰毒。
巫崖猛然站起身,盯著蘇玄水喝道,“我忍你很久了,不要以為你有資格嘲笑我!蘇玄水,你算是什麽東西?”
“我是一個能比你活得更久遠的人。我不但現在能夠嘲笑你,等你死了之後,我還能在你墳頭繼續嘲笑你。至於資格,嘲笑一個把八輩祖宗都賣了的人,還需要什麽資格麽?”蘇玄水惡毒地道。
巫崖的臉色大變,踏上了一步,指尖的術力驀然暴漲。
“夠了!”烏南明睜開眼道,“都是一條船上的人,吵什麽吵?留著這份勁頭去對付其他人去。”
“哼!”巫崖憤恨地瞪了蘇玄水一眼,狠狠地一甩手,走了回去。
蘇玄水看著烏南明淡淡地道,“呦,老爺子,你總算是睡醒了。我還以為你打算昏睡百年呢。”
“什麽意思?”烏南明冷冷地道,“你對我也有意見?”
“沒有意見,我怎麽會對你老人家有意見呢?我只是想提醒你,黎希賢這個人並不可靠,你這樣放任他不管,也許會造成意想不到的後果。”蘇玄水聳聳肩道。
“黎希賢和巫家的仇恨是世仇,解不開的世仇,而且黎希賢一心要想在黎家人面前,證實自己有資格成為黎家的繼任者。所以這一次,他一定會傾盡全力對付巫家。至少在現階段,我們只要看著就行。讓他們拚個你死我活不是更好麽?”烏南明淡淡地道。
“也許是你慣於隱身幕後了,而我這個人喜歡親力親為。但是你不覺得這件事的變數太多了麽?黎希賢很精明,他這樣的人天生就是要成為人上之人的。如果他不甘被利用呢?如果他暗中和巫家達成某種默契,掉過頭對付我們呢?”蘇玄水冷笑道,“我總覺得即便是借刀殺人,也要把這刀握在自己手裡才會放心。別一不小心,借刀殺人變成了借刀自殺,可就不好玩了。”
“你覺得黎希賢有可能反過頭對付我們?”張堅皺眉道。“理由呢?”
“他是一個從小受到歧視的人,心理嚴重扭曲。所以睚眥必報,陰狠毒辣。這樣的人如果不甘被利用的話,對我們可不是一件好事。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啊。”蘇玄水冷冷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