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慎雖然迫切的想要拿到這幅畫,但是他知道欲速則不達的道理,而且談判本身就是雙方之間心理的一次較量與碰撞。其中一方誰先服軟,那麽就意味著他在較量中已經失利。
餐館老板正是這樣,他因為叫價太早,又不能夠準確的判斷出賣品的價值,此刻不得不陷入了自我懷疑之中。市場就是這樣,誰掌握了主動權誰就擁有定價權,而宋慎此刻已經拿到了主動權。
當然,宋慎不會輕易叫那老板長時間處於這樣一種狀態,只有雙方經歷或長或短的博弈達到平衡,對老板來說,在心理上才會感到相對公平。對於宋慎來說,一萬以下,無論錢花了多少都是值得的,最主要的是要老板感受到他是佔便宜的一方,這樣買賣才能夠順利進行。
“老板,你看我是確實喜歡這幅畫,你也是有意出售,我們雙方之間談買賣最重要的是要講究誠實守信。對於我們雙方來說,就需要一個公允的價格來交易。想必你剛才也不會說什麽假話騙我們,這幅畫可能確實有些年頭了,但是也不會太長。對於我來講,我對畫的創作時間沒有什麽要求,但是在你看來,這幅畫因為創作的時間較早,所以會價值高一點。我們的分歧就在這裡,對不對?”宋慎了解壯漢老板的心理,就抽絲剝縷的把雙方的分歧直言指出。
老板臉燥得紅了起來,卻是不得不承認宋慎確實是說中了他的心事,當他聽到有人要買下這幅畫的時候,就想到這幅畫作不簡單。提出一萬塊的價錢來,若是對方答應的爽快,他就不會再賣,拿到省裡找人鑒定可要比直接賣出去劃算很多。沒想到對方幾個年輕人倒是談生意的老手,說起話來很直爽,但也不留情面。
宋慎看到老板的反應,就知道自己逼迫的急躁了點,“老板我性子直,說出什麽得罪的話,你可千萬別介意啊!”
壯漢抹了抹額頭的汗,連忙擺手道:“沒什麽,兄弟說的有道理,是我貪心了!”
宋慎一看老板這樣的反應,頓時大喜,知道這是要服軟的前奏,遂笑了笑,“老板,我也是特別喜歡這幅畫,要不然也不會貿然的讓你割愛了。市場上,這類畫作價格也就幾百塊,我給你一千塊,你看怎麽樣?”
“一千啊!”老板坐在位置上不說話,沉默許久方才道:“一千塊離我的心理價位確實是差了不少的,小兄弟再加點吧!”
“一千塊已經不少了,你不會是把這幅畫和上了拍賣會的畫作比較的價格吧?”宋慎思忖,這老板遲遲不願意交易,想必就是沒有轉過彎來,想要用那這幅畫賺大錢。自己的行動也還是魯莽了,不過依著現代人的心思,誰也抑製不住天下掉餡餅的幻想。
那老板也不答話,竟是端著茶杯喝起了茶水。
宋慎一愣神,暗歎對方經驗豐富,老奸巨猾,按捺住心思朝向峰使了使眼色,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棄了這個話題,宋慎轉而聊起其他的來,似乎真是對這幅畫不再感興趣。
聊天還是海聊,宋慎問他生意如何,田地裡的收成怎麽樣?他就問宋慎工作是什麽?工資高不高?聊起來似乎是沒有什麽界限,宋慎卻是努力抑製自己不談與畫作相關的話題,不問畫作的來歷。
壯漢老板似乎很能夠沉得住氣,一直沒有聊起關於畫作的事情,但是也沒有提出起身離開的事情。
宋慎心有猜測,但是只有更加努力的等待,好的捕獵手就是要比捕獵的對象更有耐心、信心,才能夠捕捉到獵物! 又是幾杯酒下了肚,壯漢老板忍不住提起了畫作的事情。
“這幅畫是我父親留下來的。我們家裡是兄弟姐妹五個,我是老末兒,比我大姐要小十幾歲。當時,家裡也是窮的要命,吃不飽穿不暖,兄弟姐妹挨餓是常事。我父親也算是知識分子,年輕的時候出去過一段時間,這幅畫就是那時候帶回來的。但是他的成分不好,在那場運動中被批鬥,也因此落下了病根。”
“我很小的時候,父親就經常不能下床了。記得那年我應該只有五六歲,還實行集體公社,年底的時候,村子裡殺豬,每家每戶都能分上一點。那時候,像我們這樣的窮人家一年到頭也就在年底能吃上一頓豬肉,平時就是油腥都見不到,一個個小子整天餓的跟狼崽子似的,感覺就是一頭牛也能吃得下去。”
“年底看人家殺豬是一件喜慶的事情,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聽著豬的嘶吼,一個個笑得快意。輪到分豬肉的時候,因為父親病得厲害,村裡特意多分了一個豬心給我們家,給我父親補身子。我母親當天就把豬心煮了,端給父親,然後就出去上工了。那天也不知道怎麽回事,家裡的人都出去了,就只剩下了父親和我。”
“父親就把我叫進了屋裡,把盛著豬心的碗遞給了我,示意我吃下去,那個時候他已經不能說話了。我當時也是年紀小,看著肉就眼饞,哪裡想得到把肉留給父親?端起碗,抓著豬心就啃了起來,其實豬心就是白水煮的,有股子腥氣,可我就是吃得開心,若是現在,怕是咽都咽不下去。我父親就躺在床上笑著看著我吃,直到我把豬心吃完,把空著的碗放下來。”
“後來,我從外面玩了一圈回來,怎麽都喊不醒父親,他就是在那天走的。這幅畫也是他留下來的唯一具有紀念意義的東西了。”
壯漢老板也是三十大幾,將近四十的人了,講完這段故事,神情蕭瑟黯然,又不住地歎息。
眾人有諸多感慨,千言萬語,卻是一句也沒有說出。
宋慎有些迷惑了,不知這幅畫對方是買還是不賣,聽他前面的意思是想要高價出讓,但是現在這個故事講完,是想要反悔不賣了嗎?
兩女最是容易感動,聽老板故事講得簡單也不曲折,但就是聽了這樣顯得有些普通的故事,兩女竟都是眼圈泛紅,泫然淚下。
向峰也搞不明白對方的意圖,隻好坐著沉默不語。
宋慎見到氛圍沉寂良久,而那老板仍是沒有離開,心中就有了計較,拿起了梅石圖,就仔細觀摩起來,卻是不發一言。
又是許久,那老板已經開始有些坐立不安,宋慎知道火候差不多了,遂笑道:“我知道這幅畫對於大哥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但是逝者已逝,活著的人更是要更好的生活,這樣才能對得起逝者的在天之靈!”
“我是真心喜歡這幅作品,願意出價三千塊,希望您能夠出讓它!對不起,讓大哥為難了!”宋慎提高了價錢,又給了對方台階下,不至於因為賣了畫就會好像覺得對不起父親似的。可以說給足了對方面子,至於對方接不接受則全在此一舉了。
壯漢老板有些遲疑了,猶猶豫豫不知是否應該答應。宋慎心知自己此時若是果斷提價,肯定會衝破對方的心裡防線,但是這樣的提價必須是適時合理的,任意提價,只會讓對方更加貪得無厭。
“我也知道兄弟是真心喜歡,但是這幅畫真是不能賣出去,還請兄弟見諒!”老板卻是很光棍,知道自己的故事講得有些過了,感情拔得太高,即使宋慎給了台階,仍覺得自己邁下台階,定然會被對方恥笑,索性直接拒絕了宋慎的條件。
宋慎有些遺憾,沒想到自己這次來微山湖,最大的目標就這樣盡在咫尺,卻是變得遙不可及起來。 他打起精神忙道:“沒關系!”接著,又轉了話頭和對方交流起來。
盡管有些意興闌珊,宋慎也是知道現實中並不是每一次去買古玩都可以一次拿下來的。有些古玩商或是收藏家“三顧茅廬”,也有可能是幾年幾十年憑著韌勁去磨人家,一次次的拜訪,一次次的交流,才能夠拿下自己喜愛的古玩。相對來說,自己也算是極為幸運的了,也就碰到這一次比較棘手的收購。
“咚咚”外面傳來了急促的敲門聲,然後不等裡面的人反應過來,就伸出一個婦女的頭來,“當家的,怎麽還在裡面磨蹭,快出來,外面還有很多事!”
那婦女看來是老板娘了,和老板年紀差不多大小,不過,農村人多是顯老,她臉上粉抹的極厚,眼線描得出了眼眶,紅色口紅又是極為豔麗,戴著金戒指、金耳環,身上穿著粉色連衣裙,讓人看了忍不住別扭,這身裝扮喜感!
宋慎一看老板娘這身打扮,就知道這是個愛慕虛榮的女人,裝扮極不得體,看來像是個潑辣角色。宋慎轉頭問道:“這是嫂子嗎?”
老板點了點頭。
宋慎起身招呼道:“嫂子,快請進,快請進!我們和大哥正在談事情,正好您也過來拿個主意?”
老板娘疑惑的掃了宋慎一行人,不知道和這幫小年輕有什麽生意可談?難道這些都是賣菜的?遲疑了一下,老板娘大大方方地走了進來,一邊言道:“談生意嗎?你們是推銷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