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城師范大學招生處辦公室。

　　招生辦主任李東寶，四十多歲上下的年紀，略微有些禿頂，他戴著眼鏡，坐在桌前看著台上的一疊文檔。

　　“李主任，這都是今年的自主招生各個中學的推薦生。”旁邊一位年輕人點頭哈腰道。

　　“嗯。”李東寶哼了一聲，打開文檔開始一份份翻閱。花師大，作為高校自主選拔錄取改革試點學校，每年都會拿出一定名額，給那些有特一定特長和創新潛質的優秀畢業生。

　　對於自主招生，到了最後也都變成了模式化，奧林匹克數學競賽、生物競賽等等省級考試成了過硬的過關指標。李東寶私下裡也跟自己的同事討論，特長這東西是應該是一項可持續性的。生物競賽一等獎的人做過多少生物實驗?數學競賽一等獎的真的熱愛數學要報考數學專業嗎?

　　根據花師大自己的跟蹤調查，那些在省級市級拿了名次的某項領域出挑的學生，以這類特長被自主招生進了學校後，卻往往不會報考自己的這項領域所涉及的專業，而是一股腦地扎堆於工商管理或者經濟學這些看似比較熱門且有前景的專業。

　　特長，在考入大學後，就變得特短，甚至不見了。

　　李東寶搖了搖頭，反正這是上頭的意思，自己也就照章辦事。

　　“李主任，你看看這份申請表?”那個年輕人堆著笑，遞過來一張表格。

　　“哦，又是哪個領導打招呼托關系的?”李東寶知道，特長生中還有一部分是靠著純粹關系進來。自主招生，我的地盤我做主，這種高自由度下，也會生出不少貓膩。

　　年輕人笑了笑，“李主任，我只是覺得這份申請挺好玩的。您看看就當一個樂子。”

　　李東寶接過申請表，“年齡25?呵呵，大齡青年嘛。還參過軍，有過工作經驗。這可是挺少見的。”

　　“是吧，李主任。我說的沒錯吧。”

　　“這小子倒是挺機靈的。看樣子，是知道自己成績上不了，索性來走自主招生的道路。只是他不熟悉政策啊。咱們自主招生只是面對應屆生，可不對成年人開放。”李東寶邊說邊繼續瀏覽下去。

　　旁邊的小青年發覺自己的主任接下來不吭氣了，眼睛貼著申請表很近，似乎在研究些什麽。他有些好奇，邊站了起來，走到主任身旁，想一探個究竟。

　　“哎，主任這個人申請的特長有點意思啊。熟讀四大名著，並且倒背如流?真的假的啊，主任?從來沒見過有這號人物。李主任，你是中文專業的教授，你之前教的學生見過這類怪人嗎?”小青年忍不住叫道。

　　李東寶搖了搖頭，自己之前考入中文專業的學生，百分之八十都是為了混日子，混個文憑。中文專業相對於商科和工科來說，課程相對輕松。而剩下那一小撮文藝青年，頂多熟讀四大名著，從來沒有聽說哪個人這麽熱愛能把書都給背下來的。

　　更何況倒背如流?

　　接下來，這封申請書的內容更讓這招生辦的兩人更加驚歎。

　　“尊敬的領導，我的第二條特長數據列舉為以下:

　　男子百米賽跑，11秒2。

　　跳高:1米93

　　跳遠:6米5

　　“你去查查看，

這個標準夠不夠上體育特長生?”李東寶對自己的下屬吩咐道。　　“李老師，這個標準夠申請國家二級運動員的了。而且……三個項目都夠資格。”李東寶的下屬震驚地說道。

　　“三個項目都夠格?”李東寶不斷用手撚著申請表的紙張。在招生辦工作多年的他，一時對這位申請人沒有什麽直觀的想象。一個能夠熟背古代名著的文學青年，竟然運動細胞還如此發達?這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李白穿著短跑運動服在賽場上撒丫子狂奔?

　　劉翔坐在書桌前品讀三國演義?

　　李東寶被自己腦中的荒誕想法給逗樂了，他實在無法想象有這麽一個矛盾的人存在。他笑了笑，將申請表丟在了一旁。

　　“領導，你對這份申請沒興趣?我看這人倒是挺有意思的。”李東寶的下屬見這份申請被丟到了一旁，面帶著惋惜。

　　李東寶將頭扭了過來，“這份申請漏洞百出。可能是這個叫蘇哲的年輕人開的玩笑。《紅樓夢》七十萬字，即使背下來也要花至少幾年時間。這個蘇哲說自己倒背如流?誰會做這麽無意義的事情，把紅樓夢倒著背一遍?你看他其中的經歷，又是參軍，又是工作，像是有這麽閑時間的人嗎?”李東寶一句否定了這份申請。

　　“但是，領導。不是還有那三個體育特長嗎?人家是軍人，說不定身體條件出眾呢。”李東寶的下屬繼續問道。

　　李東寶以一種十分老資格的神態看著自己的下屬，“你呀，還年輕。看不出這裡面的問題嗎?這份申請表上的三個項目全部都達到了國家二級運動員的標準。國家二級運動員能在原有高考成績上加20分，也屬於特長生的一類。體育學院的趙院長跟我說過，那些準備高考的學生，為了一個項目，就要提前半年開始訓練。哪有三項全能的人?要是有，我跟你說，早就召進市田徑隊了，還會申請我們大學?”

　　李東寶的下屬被自己的主任這一通“教育”，頓時心服口服，“主任，說的對。這小子，肯定是吃飽了沒事乾，來跟我們開玩笑的。哪有這種特長的人?”

　　“好了好了，快點把剩下的申請分揀完。這兩天任務還是挺重的。”李東寶揮了揮手。

　　……

　　幾天后。

　　“咚”的一聲，門被重重地推開。李東寶帶著一陣風，臉色沉重地走了進來。他剛剛開完學校的本年度招生會議。這幾天，李東寶不敢怠慢，帶著辦公室的員工加班加點，終於把申請本校的應屆生檔案做了個分揀。還沒喘過氣來的他，又在學校大會中被校長點了名。這段時間，花城師范大學這所普通大學正在艱難邁向擠進211重點大學的名單中。校長為了能夠讓學校在這段時期通過評估，特意囑咐李東寶要在自主招生中選出有代表性的學生，給學校加加分。

　　李東寶在下面苦著臉應著。校長動動嘴皮子容易，自己執行起來可是困難重重。要想在本校的自主招生中選出有代表性的學生，那真是矮子裡挑將軍了。特長，無非就是那麽幾類，奧數、生物、化學競賽，還有鋼琴等樂器十級，再加上體育。

　　非常單調的“特長”，能有什麽學生能夠擔任起這麽艱巨的任務。

　　況且，即使是這樣，花城師范大學也“撈不到”好的苗子。優秀的畢業生都瞄著複旦、交大等名牌大學。自己只能跟著撿人家名校嘴邊剩下的。

　　李東寶苦著臉跟校長在會後私下解釋了一番，校長似乎不為所動，拍了拍李東寶的肩膀，“這是學校的關鍵時刻。你也是本校的老員工了，想想辦法嘛。辦法總比困難多。”

　　李東寶看見校長跟他打官腔，心中更加一沉，但是他不太明白校長所說的辦法是什麽意思。他試探性地問道，“領導，你的意思是我們積極點?”

　　積極點在招生方面來說，就是主動擺開進攻架勢，去搶別的學校的生源。

　　自主招生嘛，我的地盤我做主。

　　其實，每年各類高校都在搶生源方面動足了腦筋。比如在自主考試的申請和確認資格方面， 不斷地提前，再提前，就是為了搶佔先機。有的高校甚至提前了將近一年就開始預錄取，恨不得最好在人家剛上高一的時候，就把大學定了。

　　在一些生源較好的市重點中學，自然滲透著不少高校的內線，那些成績名列前茅的學生進入到高三下學期，時不時會收到一些大學的宣講邀請和講座。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優秀的生源靠勾搭。

　　校長同在教育系統工作，豈能不明白李東寶話中的含義，這關系到他自己的政績。“老李啊，現在是關鍵時刻，也是敏感時期。各家兄弟單位也都在注意著我們學校的動向，既要完成任務，但是，也不能惹出什麽負面新聞啊。”

　　李東寶明白，校長既想在本屆招生的生源方面能夠有些出奇的獵獲，但又怕事情搞得太大，觸怒了兄弟學校，惹上“惡意搶生源”的罵名。但是，上司的糾結造成了下屬的困擾。李東寶被校長這太極耍得差點內出血而死，但是在這個體制下，他又不得裝出一副聽到真知灼見的樣子。

　　今天的天氣有些陰沉，，而李東寶的心情更加糟糕。他坐在辦公桌前雙手抱頭，冥思苦想，臉色很差。

　　典型特長生配合學校申請，上報教育局?哪裡去找?

　　這位四十多歲的主任突然靈光一閃，開始在雜亂的文件堆中翻找起來。一張皺巴巴的表格被抽了出來，李東寶看著表格上的名字，自言自語道，“蘇哲，希望你不是在跟我開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