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貞苦啊!
如是真的有那麽一個人,可以讓他毫無顧忌的大吐苦水的話,他吐出來的苦水他相信會比他治理過山東大水還要多,只是滿天下也找不到這麽一個人。
他本是宣德年間進士出身,直接授的翰林院編修,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在翰林院熬熬資歷,再外放出去做幾任地方官回來,不敢說可以期望一下進內閣,至少六部的侍郎什麽的,他是可以期望一下的。
他對自己的學識和能力,還是相當的有信心的,無論是天文地理,兵法水利,乃至於陰陽五行,他都有頗深的造詣,在正統年間,他曾經上書朝廷,關於整飭邊關武備的兵政五條,就獲得皇帝的大肆讚賞,這讓他以為自己從此簡在帝心,就要青雲直上了。
但是,命運卻是和他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
正統十四年,土木堡大敗,瓦剌大軍兵臨北京城下,朝廷上下,都是群情激奮商討戰守對策,但是他經過深謀遠慮,多方考慮,覺得當時若是遷都南京暫避瓦剌的鋒銳,對大明朝更有利,江南富庶,而且各地勤王的兵馬召集也需要時間,與其在北京城下和瓦剌一賭國運,決一死戰,還不如暫時放棄北京,徐徐圖之。
這樣的提議,他當然不會直接就這麽提出,好在當時他的陰陽五行之術在朝廷的官員中,倒是頗有名聲,於是在商討對策的時候,他借夜觀星象,星象有變的名義,將自己的建議全部托了出來。
結果,他的建議遭到了以兵部尚書於謙為首的一眾重臣的叱責,於謙甚至直接放言:提議南遷者皆應斬首。禮部尚書胡濙、戶部尚書陳循等重臣均附和於謙,這種情況下,他大為沮喪,自然不敢再多言。
後來的事情發展,天下皆知。
北京一戰,瓦剌大敗而歸,大明朝廷危機頓解,於謙的忠勇之名,傳遍天下。
所有人的都在慶祝著勝利,唯獨他徐有貞一嘴的苦澀,於謙為首的主戰派贏了,他徐有貞怯戰甚至假托星象之說提議南遷就成了一個眾人皆知的笑話了。
這基本上就等於斷絕了他徐有貞的升遷之路了。皇帝對他不喜,而執掌大權的於謙,也是對他厭惡之至,以至於這麽多年來,他東竄西跳,甚至將他原來的名字徐珵改做徐有貞,依然收收效甚微,無論他走誰的門路,基本上都走不通,他的名字,在朝廷中,簡直都臭了大街了。
當然,他自己不是這麽認為的,在他心裡,這麽多年來一直得不到升遷,他一直認為是於謙在其中作梗,好在他名聲雖然不大好,但是,能力還是有的,這幾年,他巡視漕河,山東治水,都算是成效卓著,這才勉強從監察禦史升到了左副都禦史,不過,要想再進一步,那可就是難於登天了。
天子病重,太子未立,徐有貞的心思又活絡了起來,這對於再無可能寸進的他,或許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所以,早在一兩年前,他就逢年過節少不了來沂王府裡一趟,也是未雨綢繆的意思,如今,當初的未雨綢繆終於派上用場了,他心裡怎麽會不有點小激動。
“我什麽都不懂,我就隨便問問!”眼前的少年,憨厚的擺擺手,但是,他眼中的那一絲狡黠,卻是沒有逃過徐有貞的眼睛。
他心裡越發肯定,此人就是沂王的心腹了,沂王年幼,能影響沂王的,除了沂王身邊的人,還能有什麽人呢,徐有貞心頭一熱,若是能交好沂王的近衛,那豈不是說,自己也可能由此進入沂王的身邊。
“小人許白,許大人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對方再一次詢問自己的名字,許白不好推測,笑著回答道:“也就是幫沂王跑跑腿,做點瑣碎事情而已!”
“這樣的機會,那豈是一般人有福分能有的!”徐有貞一本正經的說道:“若是沂王能讓我在身邊服侍,我這個官兒,不做我都願意!”
這家夥臉皮真厚!
許白在心裡腹誹了一句,臉上卻笑嘻嘻的說道:“那可不行,若是許大人不做官了,到哪裡去為我們王爺尋這些精巧玩意,海外奇物來!對了,這些寶貝,花了許大人不少銀子吧,回頭我給長史大人稟報一聲,總不能壞了王府的規矩!”
“許兄弟,你可是暗示我貪腐麽?!”徐有貞臉一板:“我可是都察院的,查的就是朝廷官員貪腐瀆職的事情,我獻給王爺的,是徐某的一片心意,論起價值來,徐某還是負擔的起的!”
“這樣啊!”許白臉上露出一點失望的神色:“我就說呢,徐大人一看就是一個清廉能乾的官員……”
徐有貞愣了一下,他感覺好像自己說錯了什麽,貌似自己標榜自己清廉,對方似乎有點失望了。
“徐某不敢說兩袖清風,至少,也算是對得起自己身上的這身官衣!”徐有貞說道,口風卻是軟了一點點。
“哦,對得起身上的這身官衣啊!”許白點點頭,對著徐有貞抱拳:“小人佩服,佩服!”
不對!
徐有貞感覺有點不妙,這談話好像偏離了話題很多,而且越來越朝著他不希望偏的方向去了,對方這抱拳肅立,看似恭敬,但卻是明顯的疏遠了很多,他寧願剛才對方直言不諱問他去沒去襄王府,那樣還顯得親近一些。
看這架勢,自己好像將這天聊死了,下一刻,沒準對方就起身替沂王送客了,徐有貞腦子急轉,心裡大急!
對方站起身來,準備開口,徐有貞稍微沉吟了一下,搶在對方開口之前說道:“徐某為官,當然要對得起身上的這身官衣,但是,更要對得起賜予徐某這身官衣的人,許兄弟,這難道有什麽奇怪的嗎?”
許白一愣,臉上露出了會意的笑容,重新坐了下來:“不奇怪,不奇怪,看來,不僅僅我們王爺是真性情,徐大人也是真性情啊!”
“對了,既然徐大人是都察院的,我倒是想打聽個事兒!”許白微微笑了笑:“你們都察院裡,有沒有查了很久,卻是一直沒有辦的貪腐案子,王爺有些好奇你們都察院是怎麽辦案子的,偶爾和小人說起,似乎有意思要見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