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百人的營地,駐扎在這小小的丘陵邊,面對這偌大的鹽場,不僅僅沒有大軍壓境的那種肅殺氣氛,反而看起來,有點草台班子的意思。
尤其是這營地裡,兩撥人幾乎是涇渭分明,山東錦衣衛千戶所的的人是一撥,許白帶來的人是一撥,兩撥人雖然都是聽從同一個號令,但是都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意思,這怪不得山東千戶所的人,實在是一開始,許白帶來的這些人,就是擺出一副生人勿近的面孔,他們就是想親近,也親近不起來。
而且,山東錦衣衛千戶所的上上下下心裡都有數,且不管現在的事情是如何處置,估計很大概率上,自己和在許大人身邊的這些人是注定不會有什麽交集的了,而且,即使有交集的話,以對方的身份,只怕再次見面,也未必是多麽讓人愉快的場面,如果結不到一分善緣的話,那麽,乾脆就公事公辦吧! ̄︶︺ωωω.ωèňχùè㈠㈡м
夜幕逐漸的降臨的下來,慢慢的變得伸手不見五指,營地這點的燈火,也終於引起了鹽田那邊的人的注意,這邊沒有掩飾的意思,而鹽田那邊,似乎也不覺得意外,若不是因為掘開的鹽田浸漫出的那片小小的汪洋,兩方倒是有點相安無事的一絲了。
羅元一注視著遠方丘陵處的燈火,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在他身邊,不僅僅有他的心腹,還有著鹽田裡的幾個管事,這些人身上有著管事的頭銜,其實更像是是鹽田裡的苦力自己推舉出來的管理他們自己的人一樣,鹽田這邊是一個與外面隔絕的世界,對於那些苦力們來說,這些他們和衙門都認可的管事,就是足夠能代表他們意願的人了。
“人就在外面,你們也看到了,運司的大人們已經被這些賊兵扣押,甚至有的遭到了殺害,若不是我們巡檢司見機的早,退到了這裡,只怕也著了他們的道兒!”
羅元一臉上沒什麽表情:“咱們巡檢司到附近衛所求援的人帶回來的消息,永興衛也反了,諸位,眼下咱們南堡鹽場,算是大家最後能安身立命的地方了,目前賊人們在縣城裡肆掠,來這裡還不多,等到賊人們緩過神來了,咱們鹽場可就未必能抵擋住這些賊人的進犯了!”
“羅大人,你可不能不管我們啊!”
幾個管事臉上都是一片憂慮之色:“咱們這些人都指望著羅大人和兄弟們了!”
“想活命的,就得拚一拚了!”羅元一看著他們:“我打算晚上殺他們一個措手不及,成了,咱們就衝出去,去青州,去找官兵,若不是成的話,大家都困守這裡,等著賊子們殺過來吧!”
幾個管事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臉上都是有些猶豫之色,沉默了一下,終於有一個管事開口了:“大人,需要我們做什麽!”
“自己的命,靠自己掙!”羅元一冷冷的看著這個管事:“若是衝的出去,我是肯定不會管你們的,我手下這幫兄弟我都照顧不過來,你們有手有腳的,你覺得,這個時候我需要你們做什麽麽?”
“我們也可以組織一些青壯,為巡檢司的兄弟們助上一臂之力!”幾個管事正色說道:“大家都有家小,就算不為自己,為自己的兒女,和賊人拚命,也不該落下我們!”
“可以均給你們一些長槍,別的就沒有了!”羅元一點了點頭:“地形你們也熟悉,這出路被咱們淹了,要想出去,得從山上爬出去了,你們挑點膽子大的,二更時候來這裡候命,咱們從後面走,能走多少就多少,記住,挑人的時候,若是沒有家小的不要,要是出去了之後直接就跑的,這種人沒用!”
“知道了,我們這就去挑人!”
一捆捆長槍被拖到了鹽田附近,這些長槍是巡檢司的標配之一,羅元一退到鹽田這邊的時候,攜帶的除了財貨就是武器,此刻這些武器要在這裡派上大用場了。
一個個被挑出來的青壯,排著隊來領了一支長槍,這些人會不會使這長槍,羅元一心裡一點都不在意,他心裡比誰都清楚,鹽場旁邊的峭壁,能上去三五十人就不錯了,這些人哪怕是偷襲外面的那些錦衣衛,除了能引起他們的混亂和造成一點殺傷之外,不會有其他的結果。
但是,這些人不去死的話,鹽場裡的人不會死心塌地的被他驅使,官府的權威他只能借助一時,只有仇恨這種東西,是最不可消除的,哪怕等到時候這些人知道了他才是反叛的那一個,但是,他們也已經沒有退路了,除了被他驅使之外,他們只剩下和錦衣衛們不死不休了。
而那個時候,他只怕早就已經出海,不知道去哪裡逍遙去了。
“大人,他們似乎有什麽異動!”
一直觀察著鹽田附近的哨兵,傳來了對面的異動,許白和馬志遠帶著人仔細的看著鹽田方向,似乎是怕他們看到鹽田的裡的具體情況,在那邊,隱隱只有一點點火把的光芒,只能看到人影幢幢,但是,具體的情況,卻是看不清楚。
“不用管他們,照著我們的原計劃行動!”
許白不動聲色:“劉深,你確定只要你進去了能說動一些人倒戈麽,你要清楚,我不會派人跟你進去近送死,能進去的,只有你和你的屬下!”
“大人放心,我能找到路進去的,人多了反而礙事!”劉深點點頭:“鹽田那邊我熟悉,而且,我這個巡檢在鹽田裡,還是不少人認識的,小心點的話,應該有七成把握!”
“這可是九死一生的任務!”許白點了點頭:“若是事情不成,能退回來就退回來,事情到了這個地步,已經不是你們這區區巡檢司裡的內訌了,明白麽?”
“明白!”劉深點了點頭:“若是不成,就當是去查探一下裡面的情況了!許大人放心,我這條命我自己看得挺金貴的,等閑不會拿去冒險的!”
幾人回轉營地,劉深帶著人離去,就下午這一陣,他的舊日屬下被召集到這裡的來的,也有了一二十人,這些人能不能成事,許白是不做什麽指望的,不過,就如同劉深的話一樣,就算什麽也做不了,這些人自告奮勇的去打探一下裡面的情形,他也是樂見其成的。
“這事情沒法善了了!”寂靜的營帳裡,童先和許白在商議:“巡檢司的人去打探,甚至策反鹽田裡的人倒戈,大人別抱著多大的指望,按照他們的說法,隨著那羅元一退到鹽田裡的鹽丁,不下五百人,哪怕劉深積威猶在,但是他們犯下的罪行,也是讓這些人不會再反正了!”
“我知道!”許白淡淡的說道:“遲早是要廝殺一場的,能困住他們,沒有讓這些家夥為禍地方,已經是很好的結果了!”
“不是困住他們,是他們自己困住自己的!”童先糾正道:“大人想好要借用哪裡的人手了麽,靠著咱們這些人,只怕還真剿滅不了對方!”
“我不急,急的應該是別人!”許白搖搖頭:“我沒打算衝進去和他們廝殺,也沒打算借用誰的兵馬,我想的只是呆在這裡,掐住這些家夥的出逃之路而已,哼,山東錦衣衛千戶所,莫非真以為他們這件事裡,怕點人過來他們就沒事了麽!”
“查運司?”童先品味了一下許白的話:“大人的意思,讓運司的人自己來解決他們?”
“我若不想將事情鬧大,山東運司的人,只怕更不想讓事情鬧到,若是聚眾謀反的是他們運司轄下的巡檢司,你覺得朝廷會怎麽想,這整個山東運司的上上下下,會一點事情都沒有麽?”
許白嘿嘿一笑:“我不求他們,我等他們來求我,我已經令馬志遠將消息傳回濟南去了,這樣的消息,由我錦衣衛傳給山東運司衙門,呵呵,那幫家夥的反應,我大概可以想得到了!”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半夜的時候,在鹽田的峭壁之下,發生了一場意料之外的廝殺,黑夜之中,簡直是一片亂戰,雙方都不知道對方有多少人,也不知道對方想要幹什麽,在彼此都丟下幾具屍首之後,兩方的人馬匆匆脫離了接觸。
順嘴說一句,夜戰這種事情,無論晚上天空有沒有月亮,月光是不是能照見人影,基本上動刀兵的人能避免就避免,能在晚上清楚的看到四周的地形和人的,在這個時代,十個人裡面未必有兩三個,大部分的士兵到了晚上,都幾乎是睜眼瞎子。
錦衣衛的人稍微還好一點,這和他們不缺吃喝有著重要的關系,鹽丁們次之,至於那些鹽田的苦力,就不要說了,十個裡面,絕對十個晚上都是視力下降的非常厲害。
所以,兩撥人在沒有燈火的晚上遭遇,幾乎是騎到對方臉上才發現對方,能廝殺成個什麽結果,那就可想而知了。
劉深大概是覺得十分的受挫,臉上有點掛不住,一直等到天亮許白醒了之後,才來稟報昨晚的戰果,許白對他的行動,本來就沒抱什麽期望,聽聞對方居然誤打誤撞挫敗了對方夜襲,少不得和顏悅色勉慰了幾句。
劉深不知道許白有了打算,總之有些怏怏的,離開了許白之後,他是如何的百感交集就不知道了,但是,顯然他的潛入鹽田說動對方反戈的計劃,大致就此破產了,而他再要想有表現的話,只怕只能在和對面正面的廝殺上了。
第二天是相安無事的一天。
鹽丁們在繼續挖溝,引得更多的海水進入鹽田,駐扎在丘陵上的官兵,就仿佛是看戲的觀眾一樣,在丘陵上看著他們的表演,雙方沒有接觸,氣氛一片和諧。
而在濟南府裡,在鹽運使司衙門裡,氣氛就沒這麽和諧了。
“李大人,你看看吧,這是青州那邊的急報!”
錦衣衛千戶宋飛坐在山東鹽運使李楠面前,臉上好像可以掛下一層寒霜來,這幾日裡,宋飛可是出入鹽運使司衙門如此出入他自家的錦衣衛千戶所一樣,李楠對這家夥實在是有些膩味之極。
以兩人的品銜,其實完全沒有平等對話的可能,即使是宋飛要見李楠,也只能是求見,拜見,但是,誰叫錦衣衛本來就有監查地方官員之權呢,面對錦衣衛的跋扈,若不是到了非得彈劾對方的地步,李楠一般還是不願意搭理對方的。
他不怕對方,但是還是那句話,他也沒必要去招惹對方。
但是對招惹他,在鹽運使司衙門內查人,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這又是什麽東西,你們這些人啊,就喜歡捕風捉影,本官每日多少大事,若是每天都為這些捕風捉影的事情操心的話,只怕本官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一邊嘴裡不不鹹不淡的說著話,一邊打開手中的急報,他看了幾眼,臉色頓時有些發僵了。
“若是這是捕風捉影的話,那我山東錦衣衛上下這麽多人,都可以上吊去了!”
宋飛的聲音大了許多:“李大人,需要派人去徹查這消息麽?”
“駐蹕青州的齊判官的出身,宋大人可清楚麽?”李楠斟酌了一下,很是謹慎的開口道。
“我這幾日可沒閑著!”宋飛皮笑肉不笑的哼了一聲:“我都快被這齊判官送到咱們南鎮撫司的大牢裡去了,我能不查查對方的來路麽?”
“所以,這事情是不是有什麽誤會?”李楠點了點頭:“或許,不過是幾個蟊賊異想天開,就地剿滅了他們就是!”
“這是運司的意思?”宋飛點了點頭:“那好,我知道了,我就如此稟報上去,這幾年,運司這邊和我錦衣衛也算是融洽,這事情原本不打算做的這麽絕的,不過,眼下看來,也顧不得那麽多了!”
“等等……”李楠急忙叫住了對方:“這事情,咱們可以從長計議,大家都是在山東為官,為這點小事讓朝廷看咱們的笑話,可就不好了,你說是不是,宋千戶!”
他沉吟一下:“這樣吧,我叫那齊判官來濟南,有什麽誤會,咱們當面說清楚,你看如何?”
“哈!”宋飛看著對方很是“誠懇”的面孔,忍不住心裡罵了一聲,若不是許白不許他宣揚他在青州被刺殺的事情,他真想給這個老家夥一腳。
老子這千戶還做不做得成都還是兩說,你居然還要當面和老子說清楚誤會,有本事,你叫那齊武去青州找那許白去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