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水流湍急，在水道狹窄的情況下，常常會有往高處反流的現象。

　　但即便如此，短暫的反噬後，水流終歸還是會從高到低，順應自然規律，呈現整體往下的趨勢。可眼前的溪水，是怎麽個情況——靜謐的小溪，自下而上，從義莊方向，緩緩朝著重明閣高處流去。

　　“走，我們去下遊看看。”

　　須臾寒暄過後，大家都紛紛跟著包拯來到了義莊門口。

　　義莊是一個比較小的獨門房舍，大門外還掛著兩盞白紗銅燈籠，雖然義莊整體看著，似乎都被覆上了些灰塵，不常清理的樣子，但它整體的裝潢，還是如大同村固有的基調那般精致華麗，似乎也並沒有要刻意渲染“義莊”之清冷蕭索的意思。

　　“路有凍死骨，榮枯咫尺異。杜甫所言不無道理。我看啊，包拯，朝廷設立鄉兵，不一定就完全是對的……就說那助力邊境，也不知何時才能派上用場。”

　　包拯蹲下身子，正在用手撥弄著小溪裡的水，此刻，水除了仍舊是往上流的情況外，四周都開始往岸邊漫了。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為戰事做些預備該是沒錯的，只不過，因此衍生的土地問題，才是關鍵。方才劉俊生說，大同村的地，先前可是何小徽的，後來因他族裡有人犯了事，才抵給了朝廷用作訓練鄉兵之用。現在何小徽仍舊在村裡，雖名為社頭，但是手上的實權，說不定比我們想象得更大。”

　　“有些事，可能沒了顧慮，反而好辦。”公孫策道。

　　“難不成……這何小徽故意製造事端，營造混亂，好一日拿回自己的地盤?”展昭道。

　　包拯搖搖頭，“不知道，雖有這個可能，但我們並不該憑借對人心的推測就妄下結論。勢官富姓，公卿大臣，他們的手裡，都有著足以養活一個城的地，可花鈴是遼人，表面上，並不能對何小徽他們造成什麽威脅。如果他要製造混亂，一早便可以各種理由實行，為何單等到今日?”

　　“威脅……包拯，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公孫道。

　　大家都看著公孫策，公孫策四下看了看，道:“會不會，這個威脅，其實是我們?”

　　公孫策話畢，眾人不寒而栗。行刺的黑衣人，以及螢雪和小辣椒的姐姐花鈴的死，難道都是在試探包拯他們?

　　“京城和青州的案子，我們找到了凶手的同時，其實也讓官家有了改革兵製的想法，會不會是，有人擔心我們再在土地問題上有所行動，才在這大銅山中，試圖殺人滅口?”公孫策的猜測，倒不算是無憑無據了，按照行凶的時機以及黑衣人的目的來看，他們針對的，顯然不僅僅是一個外入的花鈴。

　　苒然臉上露出一絲不為人察覺的欽佩的神情，就在她抬眼的工夫，即刻歸為平靜。“我本來是要把镔鐵送去京城軍器監，半路那兩名黑衣人搶走镔鐵後，把我帶到了這裡……苒然覺得，公孫大人所言，並非全然無道理，是很有可能的推想。”

　　苒然抿了抿雙唇，唇色由粉變紅，似是下了很大決心後，才道:“其實不止宋境，佔婆的土地雖不多，也存在這樣的問題。镔鐵，是神器，可現今天下，只有西夏掌握了冶煉技能。諸位不知，西夏的镔鐵，並不來源於遼國，西夏的镔鐵，是當年遼國從東瀛人手裡交易而得，而東瀛，則是從我佔婆族那裡搶走了镔鐵。西夏叛變後，又從遼國那裡得了不少……可誰也想不到，最後的贏家，竟是西夏……那為何西夏能那麽快的找到冶煉之術?就是因為土地，

西夏沒有勢官毒瘤，佔地為王，反而大力開墾，聽說是找到了罕見的隕鐵，二者結合，煉就了非常適合上陣之用的镔鐵刀刃。”　　苒然緩了緩，經歷了許多事後，她性子反倒變得沉穩了不少，說起話來也是溫聲細語有張有弛，看來，對於身世，她早已看開了。

　　“這些都是我娘告訴我的，我娘說，這世道便是這樣，誰掌握了厲害的武器，誰就是霸主。故而……我才勸說我娘把留存的镔鐵送來大宋，一則為了避免東瀛再生事端搶了去，二來，也算是身為半個宋人的我，彌補青州牢船的遺憾。再者，要是哪天東瀛再攻打我佔婆，還請各位幫我給官家求個情，助力一二。”

　　公孫策點點頭，“姑娘冰雪聰明，實在是身懷大義之人。那麽……我們現在可以確定的是，搶走镔鐵的黑衣人很有可能就是襲擊我們的人，他們一為镔鐵，第二個目的，就是怕包拯回京後向官家提出改革土製的問題。那麽派他們來的人，必定就是知曉京城和青州案子的人。”

　　苒然點頭，雙睫微動，“該是如此。”

　　展昭問向包拯，“包大哥，你怎麽看?”

　　包拯淡淡地看向螢雪，眼神中帶著朦朧迷茫的意味，“花鈴和镔鐵還有土製問題，關系還不明確。我擔心的是，會不會這其中，不止是宋人和佔婆人的牽扯。”

　　螢雪躲開了包拯的凝視，小辣椒在旁也微微陷入沉思。

　　半晌，小辣椒才打破了沉默。

　　“昨夜花鈴姐姐告訴我……師父的死，堂內的人懷疑是螢雪姐姐所為，她讓我小心螢雪姐姐。可是我知道肯定不是螢雪姐姐，”小辣椒有些激動，聲音便也放大了不少，“螢雪姐姐從雲海堂來大宋後，一直按照新任堂主的密令執行任務，只不過我知道的，螢雪姐姐有自己的堅持，即便沒有照單完成，實在是因為新任堂主的有些任務非常殘忍……所以這些年，堂裡才有各種各樣的聲音，說螢雪姐姐的不是。我們遼人懷疑螢雪姐姐，你們宋人難道也要懷疑她麽?螢雪姐姐和這裡的事也絕對沒有關系……即便花鈴姐死前說了那些話，但是我知道花鈴一定是被人蠱惑的。”

　　螢雪打斷小辣椒，“蟬兒別說了，這些事有什麽好說的，花鈴對我有誤會，我知道，堂裡的人誤會我我也知道，但是幸好還有你，你一直在我身邊，信任我，我就知足了……現在的雲海堂，已經變成完全以刺探挑撥各國關系為全部目的了，我離開雲海堂並不是我背棄大遼，我不管新任堂主如何看我，但是師父的死，絕不是我乾的。師父臨終前，讓我把長寧公主接回去，可冷清一案，公主竟是幫凶，但不管怎樣，情義兩全之間，我也算是完成了任務，不負師父所托，也算沒有違背初心。”

　　包拯歎了口氣，“如果我是你，我想，我也會這麽做的，長寧公主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接連在大宋境內和惡勢力暗通款曲，凡事因果相連，你不用自責。好在公主最後回到了大遼，希望，她能真正地放下仇恨……螢雪，你也看開些。”

　　小辣椒在螢雪身邊安慰螢雪，不過顯然螢雪並未如她想象得那般脆弱，說完了話，螢雪的心反而更堅定了些。

　　她拍著小辣椒的頭，破涕為笑，和小辣椒互相依偎著看向依舊往西流去的小溪水。

　　“水還是往西邊流的，流速還挺快……包拯，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螢雪很容易暴露自己內心所想所感，但是因為是細作出身吧，她也總能迅速調整自己或凌亂脆弱、或激動傷感如斑斕飛花的思緒，她原本就不希望因為自己的關系，影響到她身邊的人，便是隻願獨自咽下苦楚，不日又便歡脫如陽。

　　“螢雪，剛才你發現包袱的時候，水流就是如此麽?”包拯問她。

　　螢雪想了想，“應該是，但是當時我的注意力都在包袱上，並沒有仔細觀察水流的……方向，加上這個村子裡小溪蜿蜒穿梭，白澤閣外又是石橋又是亭台，高高低低的誰會去注意水流方向啊……除了你這個怪異的包拯……我說，會不會大同村並不像我們此前遠觀的那樣，按照公孫大哥所言，全然都是西高東低的地勢?說不定，中間有什麽暗溝，改變了水流也不一定啊。”

　　包拯微微點頭，笑著看向螢雪。螢雪那還帶著淚花的笑臉，讓包拯的內心，莫名地被什麽東西叮了一下，隨後一股帶著心酸的暖意便遊蕩到全身。

　　“我們……去找楊忠郎問問吧。”包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