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節
密集又遼闊的星辰在悠揚的號子聲中默然不語。廣袤的天地間總有些俗世紛擾讓紅塵中人不得孑然自處,可若人人都似聖人般不染塵埃,又怎得蕩氣回腸繁花落地之美?
眾人在船艙內把酒言歡。苒然脫下了那頂她為了製藥之便整日帶著的布帽子,她今日梳著簡易的垂肩流蘇髻,安靜地坐在角落裡。
因不勝酒力,苒然走出了船艙來到船頭,看著不著邊際的星辰,似陷入了一種凝滯的沉思之中,你若看到她的眼,卻也不能知道她到底是被思緒困擾著,還是早已越過雜亂的思緒入了定。
眾人商定:此次回程人馬分兩撥,一撥以張回止為首乘福船快速抵達青州捉拿張通和長寧公主等人;包拯他們則南下繞道回京,這樣一來便可以最快速度向官家稟明一切,二來也能壓製張通勢力,免生變故。再者還能順道送苒然回佔婆族地。
螢雪鬱鬱寡歡地坐在展昭旁邊,半晌也無半句話可言,直到包拯在展昭的提醒下拍了拍螢雪後,螢雪方才回過神來。對比苒然的出世之身,螢雪該是泥潭蓮花,雖有遺世之願,卻不得抽身。她常常陷入到一切可大可小的遭遇裡,卻只能用自己的力量,或振奮或神傷,可最後她總能出得淤泥找到一條陽光大道的心靈之路,可這次,螢雪明顯是神傷已久,難能自拔了。
“你怎麽了?”包拯話語間是如常的平靜。
螢雪急忙搖了搖頭,“沒事,喝了一點酒,有些感慨!”
“感慨什麽啊?別和公孫策學,多愁善感!”包拯嬉笑著看向公孫策,公孫策冷冷地瞪了他一眼。螢雪也無話可回的樣子。
包拯自知冷場了,便清了清嗓子,認真地又問向展昭,“他們……”
展昭也白了一眼包拯,“來義島之前,是誰在說要和螢雪舉案齊眉的?現在竟連姑娘的心思都猜不著了!”
包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呃,有嗎?我有說過嗎?不過螢雪的心思總是很跳脫,我倒真的猜不透她。”
螢雪聽到包拯如此說,嘴裡哼了一聲,起身走出了船艙。
“哎,包拯啊,你個見異思遷的薄情郎。”
“公孫策,你什麽意思?我見異思遷?”
張回止完顏夏二人聽到他們的對話,都哈哈大笑起來。完顏夏道:“莫要說包拯見異思遷,包大人心懷天下,即便對方是郡主,我看啊,也只能是茶壺煮餃,道不出啊!”
張回止聽完顏夏打趣的話,連聲讚歎,“完顏將軍說得好,這包拯雖義薄雲天見微知著,可我遠看著,他對著男女情愛之事,並不得要領,依我看,包拯,你可知弱之盛強,柔之勝剛,上善若水,這螢雪郡主就是你的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你可要好好把握,可不要錯失了。”
“沒錯,這女孩兒家的心性是很敏感的,展昭,你也得聽著,可別傷了人家的心,自個兒卻不知道。”完顏夏臉頰通紅,滿面的胡子跟著嘴巴抖動不已,說得似極其認真。
公孫策也微醺著搖著扇子,附和道:“高岸為谷,深谷為陵,你是君子,我也不是小人,包拯你說吧,你到底喜歡誰?”
包拯被眾人一頓說教,竟不得半分要領,展昭則冷冷地喝著酒,偶爾莞爾須臾,不為旁人所覺。
“不明白。”包拯揉了揉兩鬢,嘴裡深深地呼出一口酒氣,“我,公孫策,展昭,還有螢雪她們,我們結伴而行,當然是把對方都當做了知己……“
“你忘了你在船上說要娶她的事兒?”展昭忍不住質問包拯。
公孫策也神情一緊,醉眼惺忪地看著包拯,等著他的回答。
“當然沒忘,我會娶她,只要她願意。“
“那不就結了?”展昭拍了拍包拯,又拍了拍公孫策。
“這包黑炭,原本從來不會忽略旁人的感受,在他破案的時候,他雖然執著於真相,但是但凡真相傷害到一些無辜的人時候,他就會猶疑,這是他善良的教養,也是他的軟肋,我想在感情中,他也是極力想為對方著想,他怕自己不能給螢雪幸福,故而,才有此猶疑。”公孫策說完打了個酒嗝,像是替包拯向眾人解釋著,也像是說給自己聽。
這大概就是親人吧。
包拯有一份與生俱來囊括了繾綣溫柔和剛正無邪的純粹,他有時會純真務實探入微塵,有時又無邊無際質問蒼穹,他總是漫不經心,卻是時時事事都執著於真,執著於仁。
他聰明不世故,對細枝末節敏感謹慎,卻對人對事包容寬懷,偶爾他甚至會用常人無法想象的奇怪格局生活著,那裡有他與生俱來的果毅,也有包拯與生俱來的遲鈍。
公孫策了解包拯,所以他從未擔心過什麽。
——————
“螢雪,包拯酒醉入夢,夢裡正叫著你的名字,你還不去看看?”公孫策出了艙門,看見螢雪和苒然二人正在閑聊,便在二人聊天間隙,插了話。
螢雪一臉坦然,像是看開了些,也好似從未在意,她看了看苒然,笑著道了別,周全且從容地離開了,臨了,還給公孫策施以眼色,像是在說,“哥們兒,你有戲,我看好你哦!”
公孫策尷尬半分,皮笑肉不笑地朝螢雪點了點頭,轉而對著苒然問道:“去了,還回來麽?”
苒然搖了搖頭,“不知道,看環王安排。”
公孫策默默點頭。
“如果回來了,記得去京城侍郎府……我定設宴迎接。對了,要不要我派個人護送你上島?那兩個佔婆人畢竟已經……”
“不用了,謝謝公孫大人,你們已經送我這麽遠了,還護送什麽?”苒然額前碎發隨風微動,她轉過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公孫策。
“說的也是。”公孫策再次尷尬地笑了笑。
苒然也笑了。
“其實,我希望你好,你很安靜,也很聰明,但是我知道,你需要一個人的保護和……陪伴。你看似堅強,其實,內心該是很脆弱的……”
還未等公孫策說完,苒然手臂一揮,打斷了公孫策的話,“好了,公孫大人,我們不是一路人,再說,我的半生都是棋子,我也不過是一個任人擺布的冒險者,我的生命並不能由自己安排……”
“如果可以呢?”公孫策也打斷了她的話。
苒然有些吃驚地看了看公孫策。
“我是說,如果可以,你的險途,可以多一個人。”
次日,張回止完顏夏等人坐著福船去往青州了。
螢雪在舢板上對包拯他們道:“我真的不用回去麽?長寧公主雖說不能回大遼了,可是官家的任務,我們還未完成。”
“這裡發生的事牽扯太廣,如果這件事情不能得到妥善處理,怕是東瀛佔婆乃至高麗西夏都無法交代。走私易貨,收買人馬,殺人枉法……京城冷清一案,還可以說是長寧有情可原,可這一次,不管他們有何情由,都是入法成理,所犯之罪是被各國國主忌諱的。而且,我大宋如果把他們握在手裡,不僅能懲奸除惡,也似掐斷了一顆隨時會引起暴亂的引線。”公孫策道。
“對了,西夏兵頭不是說來找張回止拿配方麽?現在他不僅沒拿到,還被張回止押走了,西夏人不會追究?”展昭也問出了心中的困惑。
“不會的,西夏人和大遼堂主一樣,都是獨自一人前來,他們既知道迷藥在義島之上,如有隨行肯定會一起行動,怎會隻身而來。而且他嘴上說是火藥配方有問題,後來我們也詐出他為的也是迷藥秘術,那日所見,也能看出他的此番行動,和堂主一樣,是和張通合謀的。說來也是巧,牢船破了之後,西夏和大遼的人都來了,要說沒人知會,顯然不合情理。所以我推斷,張通和兵頭以及堂主早已蔚然成蔭。這次押送他們回京,怕是也幫大遼和西夏找到一個除卻眼中釘的機會,他們會感激官家,而不是怪責。”包拯道。
“如若是西夏和大遼國主知會他二人前來和張通合謀,又何來助力一說?”展昭道。
“都一樣。”包拯簡短而有力地回道。
“什麽都一樣?”所有人都不明白包拯到底意欲何指。
“不管他們是不是被他們的國主所指派,只要這件事端上了明面上,那麽他們只能理虧。”包拯淡淡說道。
公孫策緩緩點了點頭,“是這個道理,現在各國局勢緊張,如果我大宋掌握了這個把柄在手,那麽就可佔據道義一方,可進也可退。包拯,可以啊,替皇上辦事多年,這朝堂邊防,都是信手拈來了。”
包拯劃著手邊船舷外的流水,聽著咕嘟咕嘟的水泡起了又滅,“其實也不是佔據道義一方,而是佔婆秘術,原屬佔婆,多國為此糾結於此,現在林芝瘋殘,苒然尚未習得其中關鍵,這個秘術只怕除了環王,沒人能運用了。所以各國包括我們大宋都未能得到這個秘術,各國再為此多做糾纏也是無用,既無全權把握,還會平生事端,想來他們都不會妄動的。”
“我們現在該擔心的,是這次苒然回去,絕不會有人作梗,怕就怕回去過後,還會生事端。”包拯分析利弊,眾人恍然大悟。
公孫策接著道:“那佔婆族的巨石陣,是法相宗的起始,秘術也是據此而生。石陣杵在那裡也是個後患,怕會像義島一般,招來許多禍事。畢竟這天下之大,佔婆秘術一事又不脛而走,以後要是來幾個會法相宗的高人,偷走了迷藥,那可如何是好?“
“那樣,天下各國的製毒技術,相信又會朝前更進一步。”包拯語帶戲謔,卻又不無道理。
“包公子所說,可能是一個辦法。”苒然低聲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