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鳶第一次進入皇城,她知道神都的城牆看不到盡頭,卻未曾想到皇城的城牆也是如此。禦林鐵衛穿著和那日船上軍士一樣,鎧甲精良,皆配黑色盾牌,這讓白千殤與紫鳶都提起了防備。令狐德走在前面,他按捺住自己的喜悅,故作嚴肅的在前面引路。眾人在宮殿與樓台中穿梭,終於到了新帝的禦書房。
新帝雍治,二十三歲,生得極為英俊,但鷹鉤鼻卻透出一絲毒辣,目光不同於同齡人,顯得異常堅毅。他正微笑立在門口看著他們,但他似乎忘記他仍在守喪期間。
“草民令狐德,率儒門學子拜見陛下。陛下親自迎接,草名惶恐。”令狐德帶頭拜道。其余眾人也是隨著一拜。
雍治收起微笑道:“朕已經等你們很久了,進來吧!”
眾人進入禦書房中,見得房中皆是儒門典籍,不禁有些放下心來。雍治將每個人認真看了一遍,方才說道:“此處找諸位來,便是有兩件事要你們做!”
令狐德毫不猶豫地答道:“陛下替儒門平反,我等感恩在心,陛下有命我等勢必達成。”
這兩人似乎已經有了默契一般,雍治立刻說道:“好!這第一,便是重建儒門教廷。‘春秋塢’已毀,朕與皇家都是有過失的。道門奸佞把持朝堂殘殺忠良,人神共憤。如今急需儒門諸位為大胤培養人才。教統令狐德三日後便舉行接任大典,不必再改孔姓氏,特設一廟供奉先賢即可。儒門六部分為東西兩院,不再區分那麽細致,由慕容白與白千殤掌管,至於東西院人事你們自行安排。朕只有一個要求,盡快培育些人才準備接管道門走狗的位置。”
紫鳶等徒弟們聽得甚為欣喜,慕容白卻正色道:“儒門舊製,陛下如此改動,有些不妥,況且我儒門正宗現在不過三十余人,況且三十人中不少弟子還未達到授徒的資格......”
雍治話聽了一半,臉色略微有些不好看,打斷道:“朕聞你慕容白一門五英,你這些徒弟按儒門舊製已經可以為師了。朕意已決,儒門先授德再授業,不必教得如此全面,這些我會和令狐先生說的。”
慕容白知道此事已經不容爭辯,何況此時眾人性命皆在他人手中,便緩和道:“陛下第二個要求是什麽?”
雍治笑了笑,隨手指了指慕容白與白千殤,說道:“便是要你二人取回‘太清’狗賊的人頭!先帝臨終前已命這老道前去天山祈福,想必現在還在西域。儒門血案便是出自此人之手,朕也是給你們機會報仇。”
白千殤冷道:“這自然容易!”
慕容白卻拜道:“草民有一未過門的妻子叫做商清絕,本是儒門樂部大夫,教廷落難時不知所蹤,還請陛下幫忙找尋。”
雍治答道:“這等小事令狐先生早已拜托了朕,朕也早派人去尋訪了。但我相信‘太清’本人更清楚商清絕下落。”
這場面聖,名曰商議國事,實則不過是帝王給了儒門唯一的選擇。眾人告退時,雍治又忍不住多看了紫鳶兩眼,輕輕捏了一下自己的嘴唇。
三日後,令狐德正式接仍教統,神都“春秋堂”正式招收學生,因為皇帝大力扶持,報名的人數非常多。紫鳶等人忙都忙不過來,而此時慕容白與白千殤已經在去洛城的路上了。到了洛城後兩人方知徐茂已經就任了西域都護,似乎新帝是鐵了心要重用儒門。二人取得了徐茂通關文牒,一路通行無阻,次年正月初三便到達天山山腳。
有道是“天山有雪常不開,
千峰萬嶺雪崔嵬”。 看著這一片白茫茫的山頭,白千殤勒住了馬,對慕容白說道:“我對道門不甚了解,不知這太清的功夫如何?”
慕容白將馬蹬了回來,笑道:“難不成白兄還會怕了不成?來,接住!”說罷他擲出一物。
白千殤接過來一看,原來是個葫蘆,便擲回慕容白道:“我不害怕,我也不喝酒。”
慕容白道:“劍客怎麽能不喝酒?”
白千殤道:“喝酒會影響情緒,喝多了手也不穩了。”
慕容白拔開葫蘆上的酒塞,“咚咚”慣了兩口,一抹嘴道:“喝酒多了手會抖,但撫琴手會穩,所以喝酒和用劍沒關系。你的琴藝......”
白千殤道:“怎麽了?”
慕容白惆悵道:“我想起清絕對你也很欣賞,又想起清月當年說起你考學成績,如今這二人還是生死未卜。”
白千殤道:“慕容兄,我當初也沒想到我們還能再比試一次。可是,命運安排你竟然也回了教廷,白某也是終嘗所願。故而你也不必憂慮,大戰在即,不可分心。你且說這太清如何厲害。”
慕容白道:“太清老道如今應該也有一百歲了,據說從未與人動過手。我聽孔教統說他少時見過太清伴駕出巡,中原佛門明空和尚出手偷襲被一掌擊退。這明空和尚最後下落不知,此後中原佛門也就此沒落。當時明空和尚也是佛門支柱,功夫不遜你我多少,一掌讓他重傷而退,我自問我倆圍攻勝敗也不過五五之數,何況道門陣法玄妙,此行凶多吉少。”
白千殤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凶多吉少,為何還來?”
慕容白道:“只因皇帝手握我等生死,何況我也有不能拒絕的理由。”
白千殤道:“復仇嗎?”
慕容白道:“我愛教廷是因為愛清絕,清絕的下落我必須知道。近日一路行來,我始終覺得不安,不知白兄明聖劍法六十四式可否都學全了?”
白千殤點了點頭,慕容白卻歎了一口氣,接著說:“明聖劍法應六十四卦而生,但有四大凶卦化為了‘敗亡之劍’,但清絕確未教我。“
白千殤道:“我也不曾教妙音。或許冥冥之中,我們這一代的儒門都不希望弟子們再賠上性命吧。”
慕容白微微點頭表示讚同,卻說道:“這幾日我等先別闖山門,我要你教我‘敗亡四劍’。”
白千殤認真地答道:“看來此行確實凶多吉少,我教你便是了。”
天山中,太清真人這數月來都坐立不安,神都中的耳目在新帝登基後仿佛一夜間消失了,他自負武功絕頂,卻也不敢貿然回到神都。要知道前段時間他還再為令狐德投誠、改換儒門而高興。本來一切都是按照計劃進行,慕容白等人漏網他也不在意,便將令狐德扣下準備將那場血案誣為儒門內鬥。誰知老皇帝一死,新皇帝上來反而讓道門承擔了誣告謀反的責任。
在太清真人的印象中,雍治非常的和順,盡管他小心思也不少,但也是他願意扶持的對象。他實在想不到雍治能如此雷厲風行的對自己宗門下狠手。宗教、江湖都贏不過朝廷,只有宗教控制了皇權才有可能徹底興盛。如今道門已經失去了皇權支持,昨天的儒門可能就是今天的道門。
此時慕容白和百千殤並不知道,天山已經聚集了中原所有的主宰和統領。如果他們早幾日上山必定生機全無。但太清真人深謀遠慮,將門下弟子聚集後,分別派往西域及北疆另外兩位“三清”門下。
“真人!主宰、統領們都已經奔赴他處,我等何時動身?”一名道童在門外稟道。
青煙嫋娜,在房中打坐的太清已經將一切看得通透,平靜吩咐道:“我在等人,如果雍治小兒夠狠,必定重兵壓境殺我。我如果不死,中原將再無道門一席之地,你們回峨眉去吧,新帝必不會為難你們!”
道童哪兒裡懂得話中道理,只是一再相勸,太清卻不再說話了。道童無奈離開,前腳剛走,後腳門卻突然打開了一道縫,兩道白色身影竄進屋內。
“兩位儒生好俊的輕功!”太清真人看著兩人,卻並不意外。
慕容白不搭理太清,卻對白千殤說道:“我說道門防備怎麽這麽松懈,沒想到是請君入甕。”
白千殤冷道:“慕容白,你能不能少說幾句。讓將死之人多說幾句!”
慕容白偏了偏頭,舉劍指著蒲團上穿著華麗道袍的老道,說道:“太清老道,有幾個問題問你,只要你回答的清楚,無論誰勝誰敗也是了無遺憾了。”
太清真人鶴發童顏,頭髮猶如白雪,面容卻似不過花甲之年。他看著慕容白,說道:“你就是慕容白?果然一表人才。我隻回答你三個問題,你便可以動手了。
慕容白爽快道:“好!”
他還未問,太清真人卻淡淡說道:“第一,商清絕、趙清月已死;第二,我與令狐德便是滅貴教的主謀;第三個問題,貧道死之後你便會知道。”
慕容白聽得“死訊”,手不由控制的發抖,他用力握緊手中的劍,冷道:“老道還未動手,卻用上了手段,厲害!”
太清真人卻笑道:“即便劍架在貧道脖子上了,我也是如此說,只是怕你不信。商清絕、趙清月與你的關系,令狐德早交代的一清二楚,我自然知道你問的第一個問題是這個。第二個問題也是順利成章。至於第三個問題你必定會說‘此話當真’之類的。”
白千殤冷笑道:“老道好心計,難怪能如此興風作浪。”
太清真人卻道:“不不不,貧道還是差了當今聖上一頭,沒想到竟然不用大軍來索要我的人頭,反而要儒門殘兵來打頭陣,當真才是好心計。”
慕容白正色道:“老兒住口, 莫不是想憑三寸之舌勸我等罷手。”
太清擺擺手,笑道:“非也非也,此戰我已有死志,但我會盡力殺掉你們其中一個,不辜負皇帝的願望。道門的罪孽貧道一肩挑起,此後,儒門即便中興也就不過帝皇傀儡罷了,大不了我師弟們再等待一個聖子便是了。說來這令狐德出賣了儒門,在皇帝那兒會出賣不了紫鳶?”
白千殤本就疑心令狐德,聽得太清如此說他心中已信了八分。這老道如此心術實在可怕,如今他與慕容白氣勢已經落在下風,如果真的鬥起來必定難以全身而退。而且回到神都,不論殺不殺令狐德,也是落得儒門傳承盡毀的田地。
此戰後一系列的變數,白千殤不敢再想下去,慕容白卻收劍道:“白千殤,退!”
白千殤怒道:“此時怎麽能言退!”
太清真人卻大笑道:“哈哈哈,你們退去便是有辱皇命,教廷大仇不報便是辱沒宗門,如此我反倒撿了便宜了。”
慕容白道:“你的命我不取,自然有其他人來取。慕容白不願成為別人手中刀,更不願同門再成為別人的棋子。你不死,我與百千殤歸隱,儒門尚有一線生機。我等若殺了你,儒門也難以中興。不如放了你,讓皇帝為你多操操心。”
太清真人突然板起臉,冷道:“商清絕、趙清月之仇你也不報了?”
慕容白冷道:“清絕一生心系儒門安危,我必不能辜負他。白千殤,快走!”
白千殤萬萬沒想到慕容白如此絕情,大感意外,此時太清卻猛然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