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的那幾年,是中國計劃生育政策最嚴格的幾年。到處貼著“提倡一胎杜絕二胎”大字,孕婦被抓走強製引產的比比皆是。我媽從懷上我幾個月開始,便到處東躲西藏。
1981年年底,離我出生不到四個月,哥哥突然感冒發燒,我媽隻好晚上趕回來。那天下著大雨,姨媽送她從姥姥家回來。從姥姥到我們家並不遠,但是要翻過一個灌溉的大河溝,那溝又高又陡。一不留神,媽從河坡上滾了下來。
“完了完了,這下白躲這麽長時間了......”
姨媽見狀小聲嘀咕道,萬幸的是,沒出大意外。
次日清晨,天剛剛亮,抓計劃生育的人得到消息便來了。那時媽還沒起床,聽到動靜,趕緊起身跑到耳房子去。耳房有個大谷圈,谷圈角落裡有個破缸,媽跳進破缸,又用破草席蓋住頭。外面,一家人的心都提都嗓子眼了:奶奶拿了一盒火柴,說來人了,天冷她生個火,結果一盒火柴燒完了也愣是沒把火生著。
那幫人找了一圈沒找到我媽,便去問剛起床的哥哥:“小孩兒,你媽去哪兒了?”
“去要飯了(當乞丐)!”他雖然不到兩歲,回答得卻很明白。
“往哪兒走的呀?”那人仍不肯放棄。
“往那兒走的!”他小手一伸指向東邊。
“從大人的神情來看,這孕婦肯定是回來了,但是這麽大的孩子應該也不會撒謊!”他們最終做出了判斷,又搜了一遍,沒什麽發現便走了。從那以後,媽便躲在離我們相對遠點的姨媽家。
二月底,離我出生的日子已經不遠,媽也躲的疲憊不堪了,親戚一般也不敢收留,怕受到牽連。
“他們說晚生多半是女孩,這都晚了二十來天了!一個兒子算了,他們來了就讓他們把你抓走吧!”爸也有了放棄的想法,媽不吭聲。
“抓計劃生育的人來了!你家人呢?”有鄰居來報信,問我爸。
“在家裡……”鄰居進屋問我媽:“什麽時候生啊?”
“就這兩天,應該月初就該生的……”
“那還不跑,都這個時候了,不管男孩女孩,都好啊!”媽聽罷便起身往姨媽家跑,剛到村子南頭,那幫人便已經從北頭進村了。
老家有個風俗,那就是孕婦是不能在別人家裡生產的,於是,幾天后,媽搬到離姨媽家一裡地左右一個林場廢棄的小屋裡待產,姨媽每天給她送吃的。我媽生我那天,天下起了雨,姨媽找來一個赤腳醫生。
“胎位不順,孩子橫肚子裡了,孕婦很危險,把她家人找來。”醫生檢查完之後說。姨爹找來我爸,
“現在情況是這樣的,大人和孩子我只能確保一個能活,保哪個咱提前說好,留下字據。”醫生淡淡的對我爸說。
“留大人爸,孩子也盡量救……”我爸沉思了片刻說。
“放心,人命關天,我盡我所能……”說罷,他帶上手套,準備接生。
“老陳!這孕婦超生!還不時咱們大隊的,回頭追究起來,你付得起責任麽!”這時,進來一個人,朝醫生吼道。
“這孕婦胎位不順,有生命危險,如果不及時接生,回頭一屍兩命,你負得起這個責任麽?”醫生反問道。那人隻好憤憤地離開。
下午三點,我來到這個世界,沒有呼吸,也不會哭,渾身發紫。醫生讓用熱的濕毛巾蓋住幾個關鍵部位,毛巾涼了又換。
“身體發紫還有救!”醫生說。就這樣,姨媽的婆婆幫著整整燒了兩大鍋水。
雨,終於停了。溫暖的夕陽照耀著雨後翠綠的大地,一片生機勃勃的景象。一聲清脆而嘹亮的哭聲從林場的小破屋裡傳來。我,終於睜開眼看到這個世界。
“這孩子命真大……”醫生擦了擦額頭的汗水,如釋重負。
後來,長大成人了,好幾年沒回來,一直想找個機會去看看當初救我一命的那位醫生,可等我回來有機會了,卻聽人說他已經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