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術是早上八點開始做的，人是十點半被推出來的。

叮——

手術室大門打開，一左一右坐在張百億身邊的趙智雅和孫蓉趕緊起身迎了上去。

“老趙?老趙你沒事吧?老趙你說話呀！”

看著趙彭友慘白到沒有一點血色，不像是活人的老臉，孫蓉眼裡打轉的眼淚當時就落了下來。

趙智雅還算是有點理智，拉著白醫生問道:“白醫生，我爸他，他怎麽樣了?”

白醫生脫下口罩，重重的松了一口氣，笑道:“幸不辱命，這個手術目前來看，非常成功！”

孫蓉決堤的眼眶當時就被搶險堵住了。

她冷靜下來，這時再看，只見趙彭友雖然臉色慘白，但是呼吸悠長穩定。

能出氣就好，能出氣就好……

這時，張百億上前，扶著孫蓉的肩膀安慰道:“媽，你就放心吧，叔叔吉人自有天相，這點小挫折難不倒他……咱們還是趕緊把叔叔推回病房吧，走廊風大。”

“對對對。”

孫蓉擦乾眼角的淚水:“咱們趕緊回病房。”

嘩啦啦————

病床在走廊裡馳騁的車軲轆聲響起。

很快，一行人來到了屬於趙彭友的VIP病房。

仍然是張百億出手，把毫無知覺的趙彭友給抱到了VIP的高級病床上。

嘩啦啦————

護士打開房門推著病床離去，車軲轆聲漸行漸遠。

白醫生沒走，也沒說話，拿著病例表寫寫畫畫，寫完之後將其掛在病床床尾。

張百億湊上去瞅了一眼，隻覺得眼前有群蛇亂舞，一個字都不認識。

白醫生笑著解釋道:“這記錄的只是趙先生的身體狀況，以後的半個月裡每天都在記載，觀察是否出現腎源的排斥反應，只有這段時間內一切正常，那手術才算是徹底成功。”

孫蓉聞言，連忙追問道:“那手術成功徹底成功的話……我家老趙能活多久?”

“按道理來講，只要不出現排斥反應，而且以後注意保護，一般和正常人一樣，活到百八十歲沒什麽問題。”

“謝謝白醫生，太謝謝你了白醫生！”孫蓉連忙道謝。

白醫生對此司空見慣，不急不躁的囑咐了一點注意事項，然後對張百億笑了笑，打了個招呼，然後扭頭走了。

病房內再次剩下孫蓉，趙智雅和張百億一家三口。

哦，對，還有一個躺在床上挺屍的趙彭友。

手術基本上已經算是成功了，身上的壓力和心裡的擔憂散去，孫蓉頓時感覺整個人空落落的，困意和疲倦湧上心頭，不一會就趴在病床邊開始昏昏欲睡。

沒用兩分鍾就徹底歇菜。

趙智雅拿了一個外套披在孫蓉的身上，又把手術前趙彭友念念不忘的，被捏得變形的大香蕉塞在他的枕頭底下，這才回身和靠著牆邊坐著的張百億坐在一起。

小腦袋一歪，枕著張百億的肩膀，趙智雅小聲說道:“百億哥哥，謝謝你……”

然後就沒了動靜。

張百億轉過頭看著她，瞪著死魚眼，乾巴巴道:“就這?”

“哈?”趙智雅一臉迷茫。

張百億沒有解釋，反而小聲問道:“智雅，你今天晚上……有什麽安排嗎?”

說著說著，臉上的笑意開始浮現，等他說完的時候，笑容已經像是脫韁的野馬，滿是蕩漾。

寫滿了馬奇。

趙智雅懂了，紅著臉伸手在張百億的胸口錘了一錘，然後低頭把潔白的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小臉蛋朝下不說話。

好半晌才有小聲回復傳來:“我爸剛做完手術……過幾天好不好。

”又是過幾天?

做手術前就說好的過幾天，結果幾天之後又幾天，幾天之後又幾天，現在都快半個月了老大！

你知道我這半個月是怎麽過的嗎?

張百億苦著臉，不說話，把頭別到一旁，把不開心光明正大的寫在臉上。

趙智雅也感覺有點不好意思，偷偷瞄了一眼張百億，咬著嘴唇腦海中天人交戰。

最終，她紅著臉扯了扯張百億的袖子，小聲說道:“你，你，你跟我來。”

說完，她快速起身鑽進了病房內供家屬休息的小屋。

張百億愣了一下，而後笑容瞬間猖獗，連忙起身屁顛屁顛的跟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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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晃，已經是到了下午兩點半。

窗外，陽光明媚，溫暖而又不躁熱，讓人忍不住心情大好。

病房內，隨著時間的緩緩推移，太陽一點一點的變換角度，把溫暖灑在了病床上。

一個婦人伏在床邊，看起來很累，但是在這陽光下，她不知夢到了什麽，嘴角微微上揚。

或許是也感受到了這溫暖的光線，病床上皮膚白皙，正在沉睡中的病人動了。

他的手指頭微微勾動，下一刻緊閉的眼皮也開始劇烈的顫抖。

他要醒了。

但是，不知是想起了什麽，他平靜的臉上突然開始猙獰，乾裂的嘴唇蠕動著，仿佛想要說什麽。

“不要……不要……不要！”

喉嚨中小聲呢喃許久，伴隨著他用盡力氣的最大聲呢喃，趙彭友猛地睜開了雙眼。

然而，呢喃終歸是呢喃，他的嘴皮甚至從始至終都沒有張開，只是喉嚨裡在嘶吼。

“我，我這是在哪?”

抬頭並沒有看見那惡毒一般的醫生，也沒有看見那歹毒異常的張百億，趙彭友一時間有些迷茫。

在溫暖的陽光照耀下，一切都好像是夢境一樣。

他提起力氣，想要起身。

卻發現自己根本動彈不得，渾身上下都不聽指揮，就好像……這身體不是他的身體。

又或者也可以說……這個身體已經死了！

“張百億那王八蛋終歸還是得手了嗎?智雅……”

趙彭友眼角控制不住的流下兩行熱淚，但是他自己毫無知覺，只是感覺自己的視線逐漸模糊。

我這……我這是是要消散了嗎?

原來人真的有靈魂……

無助，彷徨，傷心，自責，驚恐，憤怒……

無數種複雜的情緒瞬間湧進趙彭友的心中。

他不甘心。

動啊，你這個破身體，你給我動起來！

趙彭友喉嚨裡嘶吼著，掐死了自己心中的絕望，努力的想要奪回身體的控制權。

漸漸的，他發現自己的視線開始清晰。

有用！

原來電影裡的夏姬八喊真的有用！

“嗯————哼————啊————”

孫蓉在睡覺，夢中夢到了自己的男人已經恢復了健康，閨女也和世界好女婿張百億結婚，隨後更是生出了一窩大胖小子，兩家人和和美美，四、五、六世同堂。

然而，就在她一百零八歲大壽的時候，他們一大家子從四面八方趕回來，一片和和美美。

這時，天空中卻突然傳來憤怒的咆……也不算是咆哮，給人的感覺就好像，好像是上廁所便秘時的憤怒嘶吼聲。

“嗯————哼————嗯————”

好可怕，好嚇人，就好像是真的一樣，就回響在她的耳……邊?

一個激靈。

下一刻，天崩地裂，夢境中的一大家子全部煙消雲散，孫蓉猛然直起身子。

病房內，沉浸在夢境中的孫蓉愣了兩秒，而後回過神來，尋著聲音看去，只見趙彭友一臉便秘的使勁，喉嚨裡不停的嗯嗯啊啊。

“百億，百億啊，你快來呀！智雅，你爸醒了！”孫蓉喊道。

小屋內，聽到這叫喊聲，安靜了片刻，很快就傳來一陣手忙腳亂的悉悉索索。

最先出來的是額頭蒙了一層細汗，小手微微顫抖的趙智雅。

緊隨其後，是提著褲子跟出來的張百億。

剛才可能是在睡覺吧。

“爸，爸你醒了！能聽到我說話嗎?”

趴在病床邊，趙智雅俯身湊在趙彭友的耳朵邊輕聲喊著。

沒有得到回應，只是趙彭友的眼珠子轉得飛快。

孫蓉見狀急了，拉著張百億的袖子，著急道:“百億，百億你快看看我家老頭子怎麽了，他怎麽不能動了?不會是手術出現了什麽意外吧?會不會……全身癱瘓了?”

張百億扎緊褲腰帶，連忙安慰道:“媽，您別著急，我先看看叔叔現在什麽情況。”

“對對對，你去看看，你快去看看……”

從孫蓉開始喊叫開始，趙彭友終於明白自己這還沒死。

想想他剛才的胡思亂想，他忍不住一陣發光發熱，臉色都羞得有點發紅。

同時，他知道自己可能真的誤會了張百億。

就是這家夥也忒小心眼了，他不就是日常的哼了幾下嘛，怎麽能隨便嚇唬他這個老頭子。

但是隨後，當他聽到孫蓉接下來叫喊著什麽不能動了，什麽全身癱瘓……

腦海中瞬間閃過什麽摔壞脊柱神經，男子終身癱瘓的新聞。

他心中又驚又怒。

如果可以摔斷，那是不是也可以用刀……

他又明白了，原來張百億從頭到尾都沒想著弄死他，而是要讓他在床上躺一輩子。

這樣的話，既可以解決自己這個在他欺騙良家婦女感情道路上的絆腳石，又可以最大限度的壓下這件事的對外影響，甚至可以靠著他在孫蓉和智雅心中的地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好計策，好心機，好歹毒！

看著伸出大手在他的身上摸索著的張百億，趙彭友的雙眼幾乎要噴火。

看的張百億一陣撓頭，莫名其妙。

這老頭有貓病吧。

這手術都做完了，他不會還以為我買通了醫生要弄屎他吧?

想不通，懶得想。

張百億不再管他，抬頭對孫蓉說道:“媽，您別擔心，叔叔沒事，只不過是麻藥的勁還沒過，等這勁過去了就行了。”

“那就好，那就好。”孫蓉和趙智雅頓時放心了。

她們也是關心則亂，如果靜下心來想想，很容易就能想明白。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躺在病床上的趙彭友聽到之後，就連意識都猛地一僵，隨後心裡的滋味更像是是打翻了五味瓶一樣，羞恥、愧疚、迷茫等一擁而上。

這混合在一起的奇怪滋味難以想象，他瞬間就懵了、怔了、傻了、呆了……

還好他剛才不能動，還說不出話。

最後，他索性閉上了眼，不再看這玩笑一樣的人間。

張百億見此小聲說道:“噓，媽，智雅，叔叔好像累了，他眼睛都閉上了，咱們別在這打擾他了。”

趙智雅也跟著點頭小聲說道:“對啊，媽，爸也累了，你趁現在還早，也回屋睡一會吧。等晚上醒的時候，咱們兩個換班守。”

孫蓉本來想要拒絕，但是聽到趙智雅的後半句話，仔細想了想，好像說的很道理，於是點頭同意。

“哦，對了。”

快進屋了，孫蓉想起了什麽，猛地回頭問道:“你們兩個剛才在屋裡幹什麽?怎麽我見百億提著褲子出……”

“哎呀媽，時間不早了，您趕緊去睡一會吧！”

趙智雅大急，臉色就和那溫度計一樣，從脖子根飛快的往上泛紅，連推帶拉，把孫蓉拉近了小屋裡。

病房內，再次只剩下張百億和裝睡的趙彭友兩人。

張百億在他病床邊上定定的站了好一會，突然輕笑一聲，說道:“叔叔，別裝了，你這眼皮子都哆嗦出影子了。”

趙彭友:“……”

剛剛升起來的一丁丁點好感頓時煙消雲散。

這倒霉孩子，怎麽這麽沒有眼力勁?沒看到我現在正在尷尬嗎?

你別挨我，離我遠點！

趙彭友不搭理人，張百億也沒再繼續戳穿他， 笑了笑坐在牆邊的椅子上，掏出手機回了萬文欣已經積攢了十多條的消息。

等了一會沒等到回復，他就退出了企鵝，點開了亡者農藥。

剛一上線，id為‘百億小可愛’的組隊邀請就發了過來。

這是王倩。

張百億看了一眼手機，現在是下午三點，星期日。

眉頭微皺，他點擊同意邀請，打開語音不悅道:“王倩，你又把手機帶到學校了?”

“我沒有。”倔強的狡辯聲從對面傳了過來。

女人！

病床上的趙彭友聞言，精神一振，豎起耳朵開啟了偷聽模式。

好啊，好小子，別讓我抓到你拈花惹草的證據！

張百億沒管她的狡辯，沉聲道:“都高三了，還偷帶手機去學校，等一會我就告訴你媽。”

“我真沒有！”

王倩的聲音有些急，還有點委屈:“我現在還在家呢。”

張百億眉頭皺得更深了，嚴厲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學校要求的是每周日下午兩點半全部到校，你怎麽現在還在家?”

好久都沒聯系了，她又好心好意求組隊，結果到頭來卻換來一陣盤問。

王倩既委屈又生氣，小性子上來，腦子一熱直接說道:“我也不想啊，本來我都準備出門了，結果我爸……我吧，突然又不想去了。”

“說的什麽玩意，前言不搭後語，狗屁不通。”

張百億沒好氣道:“你爸來了就你爸來了唄，我在你家租房子住了那麽久，我什麽不知道?你瞞得了我嗎?”

“那王八蛋想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