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衫少女行至馬車前,用眼角余光掃了下四周,輕盈地一躍,跳進車廂中。
車廂內並不寬敞,只有一排座椅,白衣女子坐在左邊,正從窗簾縫隙間觀察外面,小豹在她腳下蜷縮著身體,好像已經睡熟。
少女拉上車門,斜著身子坐下,輕聲道:“師姐。”
“可有發現同門?”
青衫少女搖搖頭:“沒有,我們鬧出這樣大的動靜,若有同門在坊市中,一定會過來查看的。”
她頓了頓,又道:“有兩個人躲在暗處盯梢。”
“是三個,分屬不同的門派。”
白衣女子冷冷地說。
她從衣袖中抽出口天青色短劍,用絲巾細細擦拭。
車廂內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青衫少女問道:“師姐,我們該怎麽辦?”
白師姐蹙眉道:“留在此處,他們未必馬上動手;若是返回門派,恐怕會在中途攔截。”
青衫少女目光閃動道:“這些人為什麽找上我們?”
白師姐沉默了下,才回答說:“我也不知,對了,剛才跟來哪人可有問題?”
少女搖頭道:“應該沒有,只不過是個異想天開的傻小子。”
白師姐不再說話,仰靠在座椅上,用手指敲了敲廂門。
馬車緩緩前行,車廂內又恢復了安靜。
……
蘇樂用細麻繩將一包鹽巴捆好,塞進包袱裡。
小七在旁邊用看敗家子的眼光看著同伴,粗鹽放進菜裡就不鹹麽?非要買八十文一升的精鹽!
難道鹽巴不就應該帶點苦味才對麽?還是雪白的顏色能當飯吃?
小七覺得最近一段時間這個夥伴讓自己有些看不懂。
就像此刻他正在和草藥鋪的掌櫃套近乎,可這又有什麽用?那個老吝嗇鬼從石頭裡都能榨出油來,是絕對不可能多給你半文銅錢的!
蘇樂心平氣和地接受了掌櫃的盤剝——比小七預計的還少得了幾文,這讓王掌櫃那張刮骨臉上終於有了絲笑容。
臨出店門時,蘇樂貌似隨意地問道:“對了,掌櫃的可知道東北方向有個靈霄派?”
“你問這個做什麽?”王掌櫃有些意外。
常年在坊市裡做買賣的都是些人精,天南地北的人都見過,消息也很靈通。
“我家堂兄他表舅媽的乾女兒嫁到了靈霄派,聽說彩禮足足有幾十個箱籠。”
“嫁去了靈霄派!”
王掌櫃的聲音都提高了幾度,“天爺!你那親戚的女兒這輩子可算是掉進蜜糖裡了!就算嫁個普通弟子,出去和縣太爺的夫人也是平起平坐!”
“哦?這麽厲害?”
“嗨!小兄弟你是不知道哇!靈霄派在咱們整個晉國都是數一數二的大宗門,就連皇上他老人家都得給幾分面子哩!”
王掌櫃來了勁頭,大吹特吹起傳言中的靈霄派有多麽厲害,好像自己親眼見過似的。
蘇樂又旁敲側擊幾句,打聽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後,便懶得再和他囉嗦,拱拱手道聲“告辭”,出門就走。
王掌櫃見他已經走遠,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朝著背影罵道:“千世萬世不得發跡的山耗子!你也配有靈霄派的親戚!”
原本蘇樂還想在坊市中轉轉,但小七堅持要立刻回山寨。
他打出娘胎以來從未見過這麽大的一筆“巨款”,揣在懷裡如同揣了個火爐,看誰都是賊。
蘇樂耐不住他催促,簡單地購買一些生活必需品後便和小七踏上了返程。
回去的路異常順利,沿途還遇到幾個本寨的人同行,直到寨子的望樓出現在視線內,小七才松了口氣。
他興衝衝地從家中找來稱枰,把銀袋放上枰盤,一稱之下竟有三十四兩多,頓時高興得合不攏嘴巴。
蘇樂心中也是歡喜,他想想道:“便算寬裕些,你稱三十兩整的出來,央你阿娘晚上給嬸子送過去,剩下幾兩散碎銀子,我們兩個就分了吧。”
此言正合小七心意,當下兩人分了銀子,各自回家。
蘇樂回到家中,先從水缸裡舀瓢清水喝了,這才和阿爹講起今日之事。
父子兩人正在閑聊,突聽見屋外有人拍門。
蘇樂開門一看,原來是前幾天叫他們去議事廳的那名青年。
他對少年笑道:“快和我去見少寨主,你的好處來了。”
“好處?”
蘇樂在肚裡尋思:“能有啥好處,總不會是給我發銀子吧?”
他試探著問了幾句,那青年嘴卻緊,只是笑著催促他趕快過去。
臨出門時,許榮突然開口道:“樂哥兒,若有事拿不定主意,可先回來和我商量。”
少年點頭答應,隨青年出了門。
這是短短幾日內蘇樂第二次來到這裡,讓他驚訝的是,屋子裡還有七、八個和他年齡差不多大的少年。
蘇樂仔細看去,這幾位都是寨子內被公認為身手了得,又或是膽識過人的少年,年紀都在十五、六歲上下。
寨子又不大,少年們平日裡都熟識,有的還是好友,此時自然嘻嘻哈哈打起了招呼。
蘇樂正疑惑時,門口傳來腳步聲,沐雲在幾個隨從的陪伴下走了進來。
他今日裝扮與往時不同,身穿勁裝,披著大紅披風,腰間還掛著一口鯊魚皮鞘的寶劍,整個人顯得英武非凡。
他大步邁上廳堂,在眾少年崇拜和羨慕的目光中,伸出雙手,作了個下壓的手勢。
隨著這個動作,房間內立刻就安靜下來。
沐雲滿意地看向台下諸人,朗聲道:“今日請大家過來,是有事宣布,從現在開始,你們便可以加入沐家寨的巡邏隊伍,和我們一起訓練戰鬥!”
堂下頓時喧嘩起來,少年們紛紛交頭接耳,有幾個還面露喜色。
“肅靜!”
一個隨從大喊。
待屋內漸漸恢復了安靜後,沐雲又勉勵道:“在場的各位我已經觀察很久了,你們都是勇敢的少年,將來也會是保護山寨的優秀戰士!”
他突然提高了聲調:“我決定!凡是願意加入的兄弟,都可以得到我的親自傳授,學習我沐家的武功!”
“嘩!”
這一次的喧嘩聲比剛才大了數倍,少年們全都激動得大叫起來,就連蘇樂都不由心動。
沐家的武功有多厲害,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沐老肯定是傳聞中的武者,而且沐家很可能就有凝煉真氣的功法。
沐雲微笑著看向少年們,對自己講話的效果很滿意。
他咳嗽一聲,收斂了笑容,聲音低沉了下來:“前幾天達叔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吧?”
少年們停止了喧嘩,看向堂上。
沐雲接著說:“青竹寨的惡賊對我們寨子覬覦已久,不但經常越界狩獵,還搶奪我們的獵物,殺傷我們的獵人,大家說,這事能忍嗎?”
“不能忍!”
少年們大聲回答。
沐雲聲音變得高亢起來:“他們還想侵佔我們的寨子,傷害我們的親人,搶光我們的糧食,我們該怎麽辦?”
“殺光他們!殺光他們!”
少年們激動得滿臉通紅,喊聲幾乎掀翻屋頂。
“好!”
沐雲一拍手,旁邊立刻有人端來酒壇酒碗,銀刀文書等物品,放在案桌上。
一位隨從大喊道:“過來幹了這碗酒,從今往後便是兄弟,一起習練武藝,保護山寨!”
眾人早已聽得熱血沸騰,其中一名身材雄壯的少年大步上前,抓起銀刀劃破手指,將血滴入酒壇,然後在文書上早已寫好的名字後面按下指印。
“好兄弟!”
那位隨從拍著他肩膀,大聲稱讚道。
有了他的帶頭,一位又一位的少年走上前去,驕傲地加入了巡邏隊。
不一會兒,堂下就只剩下了蘇樂一個人。
少年硬著頭皮站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顯得非常尷尬。
“阿樂,你怎麽了?快過來啊!”
一個平時與他關系不錯的少年疑惑地看向好友,在他看來,這可是難得的榮耀和機會,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蘇樂依舊站在原地沒動,如果是兩個月以前的阿樂, 肯定是想也不想就過去了,就算他自己,在不久前也認為這不失為一條順當的晉身之路。
加入巡邏隊既可以提高在山寨裡的地位,還可以學到功法,所要付出的代價僅僅是為沐家效力而已。
對於山民來說,為誰效力又有什麽關系?何況並不是隨隨便便什麽人都可以受到沐家青睞的。
蘇樂的腦子裡高速掠過一個個念頭:“沐家……靈霄派……青竹寨……沐老……”
不知為何,沐雲的話聽上去雖然慷慨激昂,開出的條件也很誘人,但他心中卻隱隱感覺到有些不妥。
“阿樂兄弟,你在想什麽?如果有所顧慮的話,不如說出來給大夥聽聽。”
沐雲也注意到了堂下的蘇樂,開口詢問。
蘇樂施了一禮,答道:“謝少寨主關心,小人並無顧慮,只是事出突然,還請容我回去稍作考慮。”
“哦?”
沐雲似有些意外,但他很快笑著說:“我知道你年紀雖然不大,卻很有志氣,總想像達叔那樣成為一個好獵手,眼下不就是最好的機會嗎?”
蘇樂連連點頭,嘴裡卻答道:“少寨主說的自然是正理,不過小人還需先稟告過父親,請少寨主切勿怪罪。”
沐雲眼中掠過一絲不快,乾笑一聲道:“也好,你既然這樣有孝心,我又怎會怪你?不過機會難得,你可要想清楚了!”
蘇樂恭敬地彎腰一鞠:“多謝少寨主教誨,小人告退。”
說完他便轉身走出了議事廳,臨出門時,隱約感到有幾道鄙夷的目光射向自己後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