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樂坐在火塘邊,將方才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對養父講了,然後道:“我一時拿不定主意,又想起先前您說的話,就沒有立刻答應,少寨主因此有些不快。”
“哼!”
許榮冷笑一聲,“還是這套說辭,幾十年了也沒換個花樣!”
“不過……”
他捶了捶後腰,臉上露出思索之色,“沐雲真說過會傳授你們武藝?”
“是的,他親口對我們承諾,只要加入巡邏隊,就會傳授我們武藝。”
“哦?倒也舍得下本錢,看來這位少寨主的心氣不低啊。”
許榮的話中帶有幾分譏嘲。
蘇樂正欲詢問,許榮卻轉移了話題道:“這些條件其實不錯,除非你還有什麽更好的去處。”
蘇樂斟酌著說:“我聽沐老講過,山外有很多習武的門派,可以拜師學藝,今日出去又打聽到東北方向有個靈霄派……”
他看著養父,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乾脆停了下來。
許榮此時的臉色十分古怪,他怔怔地盯著養子的臉,又像是在看向遠處,整個人都有些恍惚。
“阿爹?”
蘇樂心裡有些不安,他該不會是生氣了吧?
許榮好一會才從這種神遊物外的狀態中脫離出來,面色複雜地問:“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呃,我剛才說過決定要走嗎?
蘇樂心中有些奇怪。
許榮淡淡地道:“你在議事廳搪塞沐雲時,不就已經作出決定了嗎?”
蘇樂被他說破心思,不由有些尷尬,訥訥地說:“如果孩兒離開山寨,阿爹你……”
“怎麽?你走了,我這個殘廢就得餓死不成?”
蘇樂見他面色不善,忙岔開話題問:“阿爹,這世間真有武者?”
“千真萬確。”
“那武者到底有多厲害?”
許榮站起身來:“去收拾行李吧,明早便走。”
蘇樂一怔:“這麽急嗎?我還打算明日和小七去幫嬸子搭個賣雜貨的棚子。”
“願意去幫忙的人有的是,多你一個不多。”
“可是……”
許榮突然發怒道:“你既然拒絕了沐雲,還不早點走,等著他請你喝酒麽?”
蘇樂見他生氣,忙不迭地答應,快步上樓收拾行裝。
許榮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直到天色漸暗,才歎了口氣,舀水將鐵鍋洗淨,又量了三筒米,倒進鍋中,然後撥開木炭,眼看著火苗漸漸大起來。
他的動作有條不紊,卻比平時慢了幾分,做完這一切後,他便坐在火塘邊,望著火苗呆呆出神。
“十五年,還是十六年了?”
打從翠兒走後,自己便再也沒有記過日子吧,他自嘲地想到。
“記得翠兒還在的時候,常笑著對自己說,這孩子定會留在山中,平平安安地過上一輩子。”
當初自己也是這麽認為的吧?
鐵鍋中散發出米飯的香氣,打斷了他的回憶。
許榮從屋頂中央吊著的乾肉上割下一截最肥的,剁成幾大塊丟進鐵鍋。
他想了想,又打了兩個雞蛋,和著些乾菜蘑菇,把它們一起放進鍋裡燜煮。
平日裡都是阿樂煮飯,也是這般大鍋亂燉。
最近這小子不知從哪裡聽來些新的方法,說得頭頭是道,做出來的飯菜味道卻奇奇怪怪,糟蹋了不少油鹽,沒少挨自己罵。
“終究不是山裡的種啊……當初答應你的事,
我只能做到這樣了……” 天邊微明,蘇樂檢查了一遍弓箭,把它斜挎在背上,然後拎起包袱。
他從包袱裡摸出一個錢袋打開,裡面有十來兩碎銀和兩串銅錢。
這些銀子是昨晚老爹硬塞給自己的。
“窮家富路,出門在外財不露白,千萬不要去管閑事。”
蘇樂想起向來剛強的老爹,昨晚那絮絮叨叨的樣子,嘴角便露出一絲笑意。
少年隻取出銅錢揣進包袱裡,將袋口系緊放在桌子上。
他在心裡計算過,兩、三百裡的路程,自己最多六、七日便可走到,吃飯住店兩串銅錢都花不完。
他摸了摸胸前貼身放著的一個小錢包,那裡面還有小七分給他的二兩多銀子。
就算有什麽意外,這些錢也足夠使用了,何況自己有手有腳,不愁找不到飯吃。
蘇樂仔細地將箭囊掛在腰間,挎起包袱下了竹樓。
不出意料,許榮此時正在底樓廳房內等著他。
令他奇怪的是,阿爹並未像往常那樣坐在火塘邊,而是站在房屋正中,雙手捧著一個小巧的木盒,神情十分鄭重。
蘇樂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木盒,發現它竟是用檀木製成,嚴絲合縫,外表既沒有上漆,也沒有任何紋飾。
還未等他多想,許榮沉聲道:“你跪下。”
蘇樂奇怪地看向養父,見他神情嚴肅,隻得俯身跪到。
許榮將木盒遞到少年額頭前,一字字地說:“這匣子裡的東西,是當年你母親留下的,今日你要離開,便交還給你。”
他的聲音不大,落在蘇樂耳中卻不啻於電閃雷鳴,少年抬頭驚道:“我的母親?”
“不錯。”
許榮點點頭,“你的親生母親。”
“母親……”
蘇樂心中劇震,下意識地問道:“我母親是誰?為何十幾年來她都沒有來過?”
許榮搖頭道:“我也不知。”
蘇樂伸手接過木盒,見它並未上鎖,便輕輕打開。
一抹淡淡的綠色映入他眼簾。
木盒裡墊著張土棉布,上面擺著塊淺綠色的弧形玉墜,兩頭尖尖,中間微彎,恰似一個月牙。
蘇樂小心地拿起玉墜,隻覺質地極為細膩,手指間傳來絲絲涼意,讓人感覺到說不出的舒服。
這玉墜一端用紅色絲線牢牢地系住。少年輕輕扯了扯,發現這絲線不知是用什麽材料製成,十分堅韌。
他想了想,把玉墜戴在胸前,起身問道:“阿爹,我的母親可曾有話留下?”
許榮歎口氣道:“她隻說過,千萬不要去找她,更不能對別人提起,否則就會有殺身之禍。”
蘇樂緊緊地盯著他的眼睛,希望能從中看出些訊息,但卻一無所獲。
許榮又道:“這枚玉墜十分貴重,你要收好,千萬不可露於人前,說不定以後對你習武會有好處。”
“這也是我母親說的?”
許榮微微點頭。
蘇樂追問道:“當時是什麽情形?我的母親去哪裡了?還請阿爹告訴我。”
許榮閉上嘴,任憑養子如何發問,他都一言不發。
蘇樂深知許榮的脾性,他不願意說的事情,就算問到天黑也是白搭。
以前阿樂曾詢問過父母的消息,但從未得到回應,今日許榮卻主動告訴自己,雖然不過是隻言片語,卻在他的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他看了看胸前掛著的玉墜,越發覺得此物恐怕來歷非凡,便將它翻進衣服裡,貼身藏好。
蘇樂向許榮重重磕了個響頭道:“阿爹,孩兒這就離去了,待有了落腳處後,定會托人捎回信來,請您多加保重。”
許榮坦然受了少年這一禮,沉聲道:“去吧,凡事不可逞強,休要輕信人!”
蘇樂道:“是!”
他轉身推開木門,清晨的陽光刺得他兩眼一咪。
少年走出屋外,關上房門,屋子裡又恢復了昏暗。
蘇樂沒有立刻下山,來到寨子後面的小山坡上。
這裡遍布墳頭,沐家寨的寨民去世後大多都埋葬在此處。
少年在一塊墓碑前停下,從包袱裡取出香燭紙錢等物,插在地上點燃。
這座墳墓不大,用青條石砌成,看樣子也就才三、五年光景。
蘇樂在墓碑前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才道:“阿娘,孩兒今日便下山去了,以後恐怕不能常來灑掃,還望您在天之靈多加護佑!”
待香燭紙錢燃盡,少年收了灰燼,仔細地將墳頭周圍新長出的雜草拔去,這才離開。
他又來到一大一小兩座新墳前,同樣燒了些香燭紙錢。
做完這一切後,天色已經大亮。
蘇樂走下山坡,遠遠便看見一個瘦小的身影站在路邊。
“是小七?”
小七似是專門來此,待蘇樂走近後,他黯然問:“阿樂哥, 你要走了?”
“嗯,你都知道了?”
面對這位好友,蘇樂也不知說什麽好,只能點點頭。
小七失望地回答:“昨天你去打聽學武的事情,我便猜到了,只是沒想到這麽快。”
蘇樂拍拍他肩膀:“你別這樣,又不是不回來了。”
“我聽淼娃子他們說,你昨天得罪了少寨主,是因為這事才急著急著離寨嗎?”
蘇樂失笑道:“哪有此事!不過是沒有加入巡邏隊而已,少寨主何等心胸,豈會因此怪罪?”
小七咬了咬嘴唇,突然道:“阿樂哥,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
這話有些出人意料,蘇樂見他神情認真,不禁有些頭痛。
他斟酌了一下,婉拒道:“我去的地方離山寨有好幾百裡,你阿娘怕是不會同意。”
“哦。”
小七垂下頭,很是沮喪。
蘇樂安慰他道:“容我先去探探虛實,若好,便托人帶信,那時你再過來也不遲。”
“真的嗎?”
小七心情好了些:“阿樂哥,那你可一定記得寫信回來,千萬不要忘記了。”
蘇樂把胸脯拍得山響:“那當然!俺什麽時候騙過你?”
兩人邊走邊說,不一會便走出了寨門。
蘇樂停下腳步,對小七說:“你回去吧,嬸子那裡就拜托你多幫襯下。”
小七“嗯”了一聲,停下腳步。
兩人互道珍重,蘇樂轉身剛走出幾步,就聽到身後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有人大喊道:“別跑,給小爺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