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家寨坐落在山坡上,地勢頗高,偏偏後山又有一條小溪順著山勢蜿蜒流下,穿過寨子,在坡腳低窪處形成一口深潭。
因為地勢和這條溪流的緣故,沐家寨永無旱澇之患,實在是塊難得的寶地。
有些聰明的寨民,便將寨子周圍的空閑土地加以平整,開墾成農田,又從溪流中引來水源,種上了莊稼。
雖然這些莊稼難免不受到野獸侵擾,但深山裡也不用納稅,多少有些收獲。
小七的阿爹就擅長營生,獨自種了幾十畝田地不說,還添置了耕牛犁具,日子原本可以過得十分滋潤。
可惜他阿娘的肚皮實在太能生,短短幾年時間,一口氣給家裡添了六、七張吃飯的嘴巴,居然還全都養活了下來。
不愧是遠近聞名的耕田能手!
小七把蘇樂帶到牛棚前,拉開門,指著角落:“喏,在那裡。”
棚子裡光線昏暗,但少年還是看見一隻小豹正有氣無力地趴在地上,面前有半個窩頭,看樣子並沒有動過。
這小豹渾身毛茸茸的,皮毛表面布滿了細小的斑紋,外形和獵豹幼崽十分相似。
少年向它走近幾步,那小豹見到蘇樂,“嗷”地撐起身子,發出尖利的叫聲,背毛根根炸起,做勢欲撲,拉得鐵鏈子嘩啦啦直響。
它昨天吃過少年的虧,現在顯然認出了人,警告他不要靠近。
蘇樂當然不會被它嚇住,見這小家夥竟然如此記仇,不由得哈哈一笑。
他轉頭問小七:“你怎給它喂窩頭?難道它不是該吃奶嗎?”
小七有些詫異:“我家養的是大牯牛,哪來奶水喂它?不吃窩頭,難道吃青草?”
蘇樂蹲下身子,一把揪住小豹後頸皮,不顧它的抗議,掰開嘴巴看了看道:“這豹崽還沒有換牙,難怪這麽瘦小,沒有奶水的話就得給它吃些肉。”
小七驚道:“吃肉?我都有沒肉吃!有也是四姐五姐六姐搶著分了,還能喂它?”
這到也是,在山中可沒養寵物的說法,蘇樂放開小豹,撓撓頭道:“這畜生,光喂窩頭恐怕養不活。”
小七滿不在乎地道:“沒事,阿娘說了,不能慣,餓幾天就吃了,況且還可以到池塘裡撈些田螺敲碎了喂它。”
蘇樂:“豹子會吃田螺?”
小七:“餓幾天就吃了。”
蘇樂:……
小七畢竟還是個少年,見蘇樂滿頭黑線的樣子,不由得“撲哧”一聲笑了:“和你說耍的,等過兩天開坊市,便把它牽去賣了換錢。”
他收斂了笑容,看著蘇樂眼睛道:“我想過了,用這錢幫嬸子在寨內開家售賣針頭線腦的雜貨鋪,可以靠此維持她們一家的生計。”
蘇樂不禁動容:“難為你想得如此周到,你阿爹阿娘可有意見?”
“我倆抓的,只需你點頭便行,和旁人不相乾!”
兩人商量片刻,決定在幾天后開坊市時去賣豹崽,多賺些銀錢。
接下來的兩天,蘇樂便把心思都放在了練習拂風掌法上,雖然沒有什麽實質進步,但表面上的招式倒是練得純熟,乍看上去有板有眼。
他還專門去沐老家看過,果然房門緊閉,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裡。
第三日寅時(凌晨三點至五點)蘇樂早早起床,吃過昨夜留下的剩飯後,往竹筒裡灌滿清水,包袱中放上乾糧,剛做完這一切,屋外便傳來小七的腳步聲。
雖是凌晨,所幸天氣晴朗,
兩人眼神又好,借著月色星光趕路,倒也不用火把,足足走了近兩個時辰,方才出山。 此時已是辰時(早上七點至九點),天色早已大亮,大路上的行人漸漸稠密,沒過多久,北坊便出現在兩人眼前。
蘇樂仔細打量,見這處坊市並不大,只有一條主街,兩邊都是店鋪,門臉上的漆大都脫落,看起來十分陳舊,中間的路雖是鋪的青石板,但已經破損了很多。
店鋪門口懸掛著藥草或是皮毛,進進出出的人都穿著布袍,似乎是商人和他們的夥計。
小七說:“不要去店裡,他們不收活物。”
兩人沿著石板路走了百余丈,便到了坊市中心,這裡原本是一塊空地,現在卻人頭攢動,各地趕來的山民聚集在這裡,把帶來的山貨擺在地上售賣。
有的山民來得很早,現在已經賣出貨物,換得了銀錢,喜孜孜地到市場後面的食店裡吃早點。
小七眼疾手快,搶到個別人離開後的空位,把皮子往地上一鋪,四角壓上石頭,便成了一處攤位。
兩人從肩膀上卸下口袋和包袱,往外掏東西,都是平時積攢下的一些山貨草藥,以及老爹雕刻的獸牙骨珠之類的小玩藝。
擺滿這些後,小七將蓋著的提籠打開,把豹崽拎了出來栓在攤邊。
蘇樂看了兩眼,它精神好像比前幾日更差了些,萎靡地趴在地上,連叫喚的力氣都沒有。
小七見蘇樂皺眉,忙解釋道:“昨日還活蹦亂跳的,許是這裡人多,把它嚇到了。”
蘇樂點點頭,心想:“反正要賣掉,一時半會應該沒事。”
這麽一想後,少年便放心下來,打量起周圍的攤位。
山民帶來的貨物大多是山中常見的特產,但其中也不乏稀奇古怪的東西,蘇樂就看見附近一個攤位上擺著對烏黑帶鱗的巨爪,也不知是從什麽野獸身上砍下來的。
還有位山民面前放著塊湛藍色光滑如玉的石頭,對它感興趣的人很多,但問了價格後紛紛搖頭離開。
蘇樂注意到,不管買家還是賣家,似乎都不怎麽喜歡講價,鮮少有因為價格而起爭論的情況出現。
活著的紋豹幼崽很是吸睛,但過來看稀罕的人不少,真正問價的卻寥寥無幾,反倒是野獸牙齒製作的護身符,因為做工精美,很快便賣出去了好幾串。
眼看日頭移向頭頂,已經到了飯點,攤位間的人群漸漸稀少,場地變得空曠起來。
蘇樂打開包袱,掏出饅頭遞給小七,又從背上取下竹筒。
小七說:“吃我的。”
他從懷裡小心地摸出個油紙包,打開後裡面有幾片薄薄的肉脯。
兩人把肉脯夾在饅頭裡,就著清水吃,剛咬了兩口,就看見從路南邊過來幾個人,打頭的是個三十來歲的錦衣漢子,穿著華麗的綢緞長袍,胸口敞著,露出一鋪黑毛,後面跟著兩個跟班。
那錦衣漢子像是剛喝過酒,晃蕩到攤前,看見地上趴著的小豹,不禁眼睛一亮,拍手道:“可是活的紋豹?不想今日在這裡見到!”
小七看他穿著似乎是有錢的主,連忙陪笑道:“這位大爺眼力不錯,正是深山中剛才捕來的紋豹幼崽。”
大漢撮了撮牙花子,“噗”地往地上吐了口唾沫:“你卻瞞不了老爺!若是剛捕來,怎地這般蔫?”
未等少年答話,他上前蹲下,揪住小豹的後頸皮,拎起來仔細看了一回,搖著頭說:“雖是幼豹,但也太瘦弱了點,肯定是被你們養壞了。”
蘇樂解釋道:“的確是前日剛剛捕來,這畜生氣性大,不肯吃食,喂它些肉便好了。”
錦衣漢子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一般:“說得輕巧,吃根燈草!這畜生雖然已經斷奶,畢竟還小,先喂它些新鮮羊奶,加點牲畜的血更好。”
說完扭頭對身後跟班道:“還不快去尋些來?”
兩個跟班連聲答應,一個跑去店鋪後面,片刻後便端來盆奶水。
另外一人去飯店討了隻活雞,當場割開喉管,把血瀝在奶中拌了,放到小豹面前。
小豹已經餓了幾天,此刻見美食當前,哪裡還忍得住?當即埋頭大口舔食,乾癟的肚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膨脹起來。
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發出一陣驚歎聲,都誇讚道:“不愧是必爺!原來這畜生須用鮮血來喂。”
“必爺”從鼻孔裡哼了一聲道:“那可未必!紋豹通常隱匿在大樹上,最愛捕食鳥雀,不信你看這小豹的糞便,裡面定有未曾消化完的羽毛!”
“哦……”
人群裡立刻發出一片恍然之聲。
必爺見眾人服膺,志得意滿地說:“你們可是要賣這幼豹?出個價吧!”
小七早就在心裡盤算過, 開間雜貨鋪加上備貨,少說也得花費二十來貫,便大著膽子伸出三根手指比劃道:“不二價,黃銅錢三十貫!”
那大漢聽後冷笑一聲:“三十貫?我看你怕是得了失心瘋,便是頭成年雄豹,也不過才值七十貫!”
蘇樂辯道:“這可是活的!”
“那可未必!”
兩位少年愣愣地盯著錦衣漢子,倒要看他怎麽把活的說成死的。
必爺鼻孔朝天,傲然道:“小子,知道養這豹子得花多少錢麽?”
不待兩人搭話,他接著道:“就算是這樣小的幼豹,每天也能吸空一頭母羊的奶,吃光十來隻鳥雀的肉——你們養得起麽?”
小七臉色一黑,照這種吃法,那裡是養牲畜,簡直是請了了位大爺!”
必爺得意洋洋地說:“等再大些,就得喂生鹿肉、活的雞鴨,況且這畜生養不家,逮著機會就逃了,在你們手裡還不如一條狗,也就是老爺我,才有這閑功夫能養活。”
蘇樂聽懂了,這算是在壓價,也不欲和他爭辯,乾脆問道:“你能出多少?”
必爺伸出一隻巴掌晃晃道:“五貫,若不是看你二人年齡小,趕路不易,我連這價錢都懶得出。”
“五貫?”
小七當即氣得漲紅了臉,“打死也不賣!”
必爺冷笑道:“那可未必!再過得一會,北坊散市,你想賣也晚了!別人賣了錢的,到店裡喝羊肉湯吃炒菜,不比你啃乾巴巴的冷饅頭強?”
說完他從袖裡摸出一串錢,故意在手中拋得“嘩嘩”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