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南山雖大,但也只有人們賴以生存的哪處小坑旁有一片生機,其余無不慘淡。
相比之下徐三生所處的山洞子裡,反倒是生機遍地。
雖是沒有什麽奇花異草,但也是一片綠意盎然,光亮的很。
徐三生蒙眼進了山洞,到今日也未曾睜眼。
打坐冥想,坐照內觀,一直嘗試著連接那一條條與眼球斷聯的絲線,似乎是有數層隔膜,阻礙著這些細微的線條與自身的聯系。
所謂山中無甲子,歲盡不知年。
手腕處,一串黑木疙瘩組成的念珠,微微閃光。不知何時那隻鋥光哇綠的龜殼忽悠悠的飄到了頭頂,緩緩轉動。一柄翠綠欲滴的竹杖也悄然出現在徐三生面前。
周遭靈氣聚在身旁,不停環繞,隱隱有一襲風湧。
地上青草不停搖曳,少年身上衣袍獵獵作響,但頭頂的青絲卻依舊安穩的落在肩頭。
隨著眼球處一層隔膜破裂,一根若有若無的絲線與心海連接,腦海中突然闖進一股模糊的記憶。
....
山中,一個衣著龍袍,眼神睥睨天下的男子抬起右手,一巴掌掄在了一個滿臉淚痕,懷中還抱著孩子的婦人臉上。
男子伸手奪去婦人懷中的孩子,婦人呆呆的發愣,看著男子離去的背影,昏倒在地。
男子緩緩上山,腳下不停有人跪地哀求,卻沒有理會。
山頂上,周圍數百名氣息強盛的修士冷眼看著眼眶微紅的男子,男子苦澀一笑,將懷中的孩子輕輕放在了地上,取出一塊木牌壓在了那娃娃的身上。
隨著木牌落入娃娃的身上,山上的樹木迅速衰敗,娃娃體內的生機也在不停的衰退。
男子沒有理會,轉身面向那數百名修士,一把撤去頭上的帝冕,一柄血紅的長劍突然出現在手中。
而那數百名修士中將近半數的人也在男子轉身的瞬間,祭出自己的法器,殺向一旁還在看笑話的修士。
廝殺中,一位身披道袍的中年男子突然出現在娃娃的身前,取出一枚道符丟在地上,將娃娃抱起,緊跟著,一道清風吹來,消失在原地。
山體轟然倒塌,廝殺來的突然,去的也快。
那些死去的修士只在倒地的瞬間便成了一具乾屍,體內的氣運也不知所蹤。
活下來的修士也沒有多言,與相熟的對視一笑,尤為苦澀,但隨後也各自離去。
那名身著龍袍的男子坐在地上微微出神,手中那柄赤色的長劍也不知去了何處。
他便是徐三生的父親,三百裡聖域的主人,北荒的土皇帝,徐歎。
.....
清風止在三百裡外的小河旁。
河中央懸浮著一口尊偌大的三足巨鼎,綠色的鼎壁上按八卦圖像,這時鼎口處不斷向外氤氳出淡淡的香煙。
那道人將懷裡的孩子丟入巨鼎之中,在巨鼎之下取出一個白玉打造的方形盒子,打開白玉盒,裡面是一塊顏色赤紅的木牌。
與娃娃身上那塊焦黃的木牌落在一起,兩塊看不出材質的木牌互相排斥,隨著巨鼎微微顫抖,竟然緩緩地重疊在一起。
道人伸出手,難以控制上揚的嘴角,目光中盡是貪婪。
只是觸碰到木牌的瞬間,娃娃的雙眼突然睜開,體內的生機似乎也受了觸動般,猛然喚醒。而那道人身上的生機不停流失,整個人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衰老。
就在道人體內的生機快要耗盡之時,
三足巨鼎轟然炸裂。 娃娃安然無恙的落在地上,一塊淡黃的木牌不知何時被他死死握在手裡,身上沒有一絲傷痕。
而那道人被氣浪掀飛,跌入河中,此時也顧不得什麽,癡癡望著自己那雙已經乾癟老化的手,無邊的恨意席卷而來。
河中那位如風前殘燭般的老人甩起胳膊拍打著水花,仰頭望著天邊,瘋狂的嘶哄:“哈哈哈,徐歎,徐歎!你他媽竟然連老子都算計!你竟然敢算計我.......你竟然....”
老人不停重複著,聲音也越來越小,如蒼蠅般嗡嗡。
“唉~!”
良久後,老人終究只是歎了一聲。
滿含恨意的來到娃娃身旁,但老人心中卻再提不起一絲殺意。
老人別無選擇,他若想活下去就必須走上棋盤,就必須保全眼前的娃娃。
徐歎的確操了一手好盤,所有人都以為他是殺紅了眼,在垂死掙扎,但誰會料到他能將所有人都算計在內,哪怕連自己這般本是站在局外的人也一並算計在內。
那塊赤色的木牌是道人十年前從老南山奪來的,花費了極大的代價,但想來,老南山的人,怕是在十幾年前就加入到徐歎的行列之中。
在道人看來,徐歎表面上是對那些掌局人進行反撲,再利用人的貪欲,保全自己的兒子,雖然算的上是一條不錯詭計,但不至於算是一手完美操盤。
可單單徐歎選擇了自己,那個本與世無爭,遠在東都的容山道人。
更是以整個北荒的氣運為引子,使得他不得不出山賭上一把。
最後竟能自己性命進行第二次押注,這一局,徐歎可以贏,逼他走上棋盤,逼他為自己的兒子護道。
但也可以輸,他不入棋盤,不保徐三生,最後身死道消。
後再以徐三生的性命為賭注,進行第三次賭局,賭容山上下三百道修發現自己壞了山裡的規矩,從而動撚所有人出山,再破一破這容山規矩,替徐歎藏起來的那些人,開山掃路。
這才夠得上一是步驚天的大棋。
徐三生的死活無關痛癢,他的死活亦是無關痛癢。
但最後無論自己如何抉擇,徐歎都能從中受益。
.....
小河邊微風徐徐,老人的白發飛揚,心中無比感慨,到了此時卻沒了恨意,反倒佩服起懷中娃娃的父親。
“天下人不該與徐歎為敵,更不該逼他.....”
來時,還是那個氣血方剛,壯志在胸的中年道人,此時已是一位老態龍鍾的風燭老人。老人一生還未經多少流年滄桑,但此時儼然受盡了蒼天下的摧殘。
不知何時,老人想起了那首詩,那首徐歎早就告訴了天下的詩詞,天下人都以為這是一段笑話,天下人都以為徐歎必敗,但若等將來,天下人的確會是一段笑話。
老人突然覺得天下如此荒唐,不由得喃喃道:
“早歸絕非浮萍根,事由萬物皆非命。”
“自是籠中無力鳥,何故邀舀白蓮怒。”
“再為南北添一色,黃泉歸雀還舊枝。”
“代君執棋君莫棄,隻待天寒方此衣。”
聲音蒼老無力,充滿了無奈。
道人不停喃喃著,一路朝著南面而去。
南面必然會有徐歎為天下人埋下的棋子。
“你叫徐三生,三生啊!”
“以後我就叫謝左秋算了。”
這一路,老人不知道走了多長時間,三個月,半年,甚至更久,南北兩地氣候相差極大,他早已分不清何時春去,何時秋來。
在路上他遇到了一個文縐縐的馬夫。
他知道馬夫是徐歎從北荒派出去的。
馬夫也知道眼前老人抱著的孩子,是他如今的主子。
老人問馬夫,‘你從哪裡來’。
馬夫告訴老人,自己從北荒處來。
老人又問‘你是什麽時候走的,走了多長時間?’
馬夫說他是六年前出發的,也走了六年,從未歇息過。
老人苦澀一笑,告訴馬夫,‘你可以不用去了,所有消息,我都會替你轉達。’
馬夫眼眶微紅,愣愣出神,過了良久才說道:“不去又能幹什麽?我回不去了,除了送信,我也只能讀書,但到哪..不能讀書啊!”
馬夫又向老人問路,老人告訴他,過了一片荒山,繼續向南,再過了玉籟州,便是老南山。
謝左秋與馬夫道別,又是一日的功夫,他終於走到了老南山的腳下。
但此時的老南山早已破敗不堪,曾經那份得天獨厚的氣運也早不知去了何處,老南山只剩下了一處水坑還殘存了些運氣。
抱著懷裡的娃娃漫無目的的瞎晃悠, 他知道只要徐歎安排的棋子不是廢物,就一定會主動找他。
終於,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書生找到了他。
謝左秋跟著年輕書生來到了山脈中最矮的那座山,氣運山。
氣運山的山底別有洞天,老南山的起運被鎮在山底,謝左秋沒有感到任何震驚,畢竟徐歎將整個北荒的氣運鎮在一塊木牌裡,相比起來也只是小巫見大巫。
只是令他不解的是偌大的空曠之地只有寥寥四五人,但想來都已經被眼前的書生派了出去。
那幾人露出殺意,上前將謝左秋圍住。
謝左秋急忙從娃娃懷裡取出那枚屬於自己的大銅子交給書生。
他沒有賭錯,書生很輕易的便接納了他,並且十分感激他。
書生抱起娃娃,臉上皆是寵溺。
一旁一位看起來年齡最小的青年面沉似水,緩步走了過來。
青年告訴書生,娃娃必須死,不然會壞了大事。
饒是徐歎一手調教出來的義子,王遺此刻也亂了方寸。
思慮了良久,王遺最終沒有舍得動手,畢竟那是徐歎唯一的兒子。
王遺對那青年說了幾句話,青年面露不甘,但還是沉默離開了。
王遺將娃娃帶到一處府邸內,過了將近半個月的時間,娃娃才睜開眼睛。
饒是徐歎一手帶大的義子,他也對王遺留了一手。
隨著娃娃睜開眼睛,湧腦海的畫面也徹底結束。
............
腦海中的畫面只是一段漫長的啞劇,看不出人們說了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