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的另一邊傳來倏倏雨聲。

　　燈光透過門縫照在她的臉上。

　　陳安安緊緊貼著門縫，她看到外邊是一間臥室:一燈如豆。窗戶被狂風吹開，白色的窗簾猶如鬼魅般飄動，獵獵作響。

　　滴答。

　　滴答。

　　牆上的鍾擺發出令人煩躁的聲音，一如陳安安彷徨的心。

　　這裡是她曾經的家！

　　這時，她看到牆壁上有兩個人影晃動，一個高大，一個纖弱。

　　“沒想到，你還是找到我們了。”纖弱的身軀發出一聲歎息。

　　惹得陳安安心裡一陣悸動。

　　是她的母親！

　　陳安安想要推門出去，大門卻是紋絲不動。

　　“小芬，為什麽你要躲著我?”高大的身影接近母親，將她逼到床邊。

　　“你做過什麽你自己心裡清楚！”

　　男子相當冷靜，“小芬，當初你跟我的時候承諾過，絕對不會過問我在做什麽。”

　　“我是說過，但是我沒想到你會是個殺人犯！”小芬情緒激動，似乎在克制自己的恐懼，“如果不是我發現你在熱牛奶裡動手腳，是不是你還要繼續騙我?”

　　“你發現了?”

　　“沒錯。那一天我睡前並沒有按時喝下牛奶，結果看到你半夜偷偷出去，回來後就在院子裡埋東西，那是一件血衣。”小芬沉默片刻，“不僅如此，我還查到你曾去當鋪典當首飾，而其中有一枚翡翠戒指是我以前小姐妹的。不巧的是，我聽說她被人殺害了，屍體就被人埋在梧桐樹下……你能解釋一下為什麽?”

　　那人呼吸沉重，似乎在忍受很大的怒氣，“她們的靈魂是汙穢的，我是在救她們，幫她們解脫！”

　　“那我呢?從良前，我同她們是一樣的，你也要殺死我?”小芬聲線顫抖，“還是說我們的相遇根本是一場騙局，你的目的本就是要置我於死地?”

　　“不，你跟她們不一樣！”那人激動不已，猶如一頭獅子在低吼，“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你跟她們不一樣。”

　　“不一樣?這是在褒揚還是嘲諷?你愛的不是我，而是你的母親，因為我有一雙和她近乎一樣的眼睛！”

　　“你怎麽知道?”那人的聲音變得微弱，底氣幾乎被捉了去。

　　“我回去過你的家，那裡還有老人記得你，記得你母親。老人看到我的第一眼，就說我的眼神跟你母親很像，說難怪你會喜歡上我。”

　　男子坐在床邊，雙手插進頭髮，似乎在整理情緒，“所以你才帶著孩子躲開我?”

　　“我忍受不了和一個殺人犯共處一室。”小芬安撫著男子的情緒，“去自首吧。”

　　男人近乎乞求，“小芬，你知道，要是我去自首就是讓我去死！往後的日子誰來照顧你，照顧孩子?”

　　“我根本不會告訴她有你這樣一個父親！”

　　門外的聲音忽然沉寂下來，只是這短短幾秒，陳安安卻覺得像是跌進冰窖裡一樣令人窒息，她已經知曉之後會發生的一切，可依舊期望母親能夠逃走。

　　“小芬，你知道嗎?”男人摟住她，“當母親看到我溺死小狗小貓的時候，她的眼神就跟你一樣，厭惡、害怕，說我暴戾的脾氣像極了父親，前一秒對人拳打腳踢，後一秒就摟住愛人失聲痛哭，她不希望我變成這樣。我努力過，但我做不到，心裡一直有一個聲音在教唆我，教我揮動拳頭髮泄怒氣。直到我失手掐死了一個女孩，母親驚慌失措的幫我處理了屍體，

卻因為害怕而整日酗酒，最後醉死在河裡，再也沒能站起來。”　　小芬被那男人摟在懷裡，瑟瑟發抖。她想要掙脫，脖子卻突然被捉住了。

　　“我從未有過愧疚，除了對我的母親，她只是希望我活著，所以選擇了自殺。”男人語氣逐漸冰冷，“我不能死，因為不能辜負她的希望。”

　　“媽媽！”陳安安喊著，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她在男人懷裡跌下去。

　　奇怪的是，她聽到男人竟然發出一陣抽泣。

　　“住手！住手！”陳安安奮力敲打大門。

　　“嘀嗒。”

　　房間裡的掛鍾指向十點。

　　“啊！”

　　陳安安一用力，沒想到大門兀自開了。

　　她的半個身子從櫥裡摔出來。

　　“我什麽時候在櫥裡的?”陳安安摸摸額頭，忽然被眼前的一切驚住了。

　　窗戶打開著。白色的窗簾被狂風吹起，猶如女神飛揚的裙擺，卻被人固執地定格在一張相片裡，停滯不動了。一顆顆豆大的雨點從外頭迸進來，形成一道道雜亂無章的弧線，有的已經彈射到牆壁上，四濺開來，卻因為詭異的力量停滯下來，變成一朵朵水蓮花。

　　陳安安拿手指觸碰雨點，卻像是碰到一個玻璃球，讓它改變了軌道。

　　時間仿佛聽從她的命令，當真停了下來。

　　她走到床邊，看到母親面色蒼白，雙目緊閉。迸濺的鮮血染紅了床單，比殘陽還要淒美。

　　陳安安不敢再看，轉身面對那個罪人。

　　他正跪在床邊，臉上卻是支離破碎，猶如被子彈擊穿的玻璃，瞬間向四面八方迸發而去，散落在他的周圍。

　　“拚圖?”

　　陳安安想起自己在辦案時做的屍骨拚圖，於是抓起飄落在男人身邊的碎片，將它安回那人的臉上。

　　一塊，兩塊，三塊……

　　當她手中攥著最後一塊拚圖的時候，陳安安的心卻忍不住抽動起來，隻覺得想要乾嘔。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不住往下掉。

　　最後一塊碎片是那人的瞳孔。

　　陳安安顫抖著把最後一塊推上去，卻只是怔怔的愣在原地，像是瘋子般喊道:“為什麽是你?為什麽是你！”

　　然而，就在發問的瞬間，那人忽然“活”了過來。他抬頭看到陳安安，也沒說話，伸手將她一把推開。

　　啊！

　　陳安安腳下踉蹌，仰頭向後倒去，一瞬間仿佛落入一個加速世界，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

　　“不！”

　　她猛的睜開眼睛，聞到的是熟悉的茶香。

　　叮叮當當。

　　耳邊是風鈴的聲音。

　　我在哪裡?

　　陳安安試圖挪動身軀， 抬手卻觸碰到柔軟。

　　是沙發。

　　原來她一直癱坐在沙發上，根本沒有離開書房。

　　“你醒了?”坐在她對面的霍先生合上書本。

　　“霍先生，我記得你受傷了。”陳安安面色慘白，分不清如今究竟是現實亦或是夢境。

　　“我沒事，小艾也沒事。”男子走到她面前，“我只是給你使用了一種藥物，能夠讓人想起一些隱藏在大腦潛意識下的記憶。”

　　他眼中閃著異樣的光，“也就是你最抗拒、最不願意面對的記憶。我知道這樣做你會生氣，但要是提前告訴你，恐怕你的自我意識會戰勝潛意識，那成功的幾率就會大大下降。我必須保證萬無一失。”

　　聳動的肩膀是抑製不住的激動和憤怒，但陳安安已經盡力在克制了，“霍先生，時間不早了，我該走了。”

　　男人拉住她，“不，恐怕你還得呆上一會兒。”

　　“我要走了。”陳安安甩手，就在此時，她忽然感到脖頸一痛，還沒站穩，身體複又癱軟在沙發上。

　　男子甩甩針頭，測了下她的脈搏，“安安，你累了，好好睡一覺罷。”

　　陳安安想要說話，卻感到一股倦意襲上來，眼皮耷拉下來，好不困頓。

　　“兩隻黃鸝鳴翠柳，鳴翠柳，鳴翠柳。”一個女孩哼著歌，蹦蹦噠噠的走進來，臉上赫然戴著一張防毒面具。

　　“爸爸！”

　　那女孩摘下面具，露出一臉的純真無邪。

　　“小艾……”陳安安已經不能動彈，無法言語，只能任由黑暗吞噬自己，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