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爺,今天不練功嗎?”
今天特意起了個大早,金不換用過早飯,見洪爺整理好長衫,拎好拐杖,看來是要外出。
“走吧,帶你去個地方。”洪爺話不多說。
這倒是勾起了金不換的好奇心,“去哪兒?”
“一家鍾表店。”
天色微亮。一個老者拄著拐杖在悠閑漫步,一個少年大步流星,左看看,右望望,沒有一刻消停。
街邊很是熱鬧,有賣餛飩的吆喝聲,有燒開水的突突聲,更有小夫妻就誰買早飯的問題爭論不休。人們總是很樂意看熱鬧的,大清早夾著拖鞋端杯茶,光是聽人吵架就能樂上一整天。
“謔,一大早就吵架,他們還真精神。”金不換忍不住多嘴,跟著洪爺拐進一條狹長的小路。
然而就在一瞬間,人聲、雀鳴,所有的聲音驀地消失了,像是被隔絕在另一個世界裡。
耳邊一下子清淨下來。
金不換雖覺著奇怪,也沒有多想,只是問道:“洪爺,鍾表店在哪裡?”
“這不是嘛。”洪爺指著一家不起眼的小店。
金不換抬頭,不禁罵了一句。這商店的招牌上真真寫著“一家鍾表店”五個字。這樣省力的取名方式也是頭一回見。
他也不客氣,徑直推門進去,耳邊立刻傳來滴滴答答的鍾表聲。抬頭是一架做工精致的老式掛鍾,木製小屋的造型,鍾面上還有一扇金屬小門。
金不換好奇,忍不住用手去戳。
“裡面是一隻布谷鳥,一到整點就會出來唱歌。”耳邊響起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
這人走路怎麽沒聲?就跟從地裡冒出來似的。金不換怔了一下,這才端詳起陌生人的樣貌:他胡子拉碴,很久都沒有修剪過了。劉海長得過分,幾乎要遮住大半張臉,而劉海下面的瞳孔是一片暗灰色,少年的活躍身影並沒有在上面留下太多色彩。
“叮叮――”
這時,音樂聲響起,一隻鳥兒奪門而出,有節奏地根據時間鳴叫起來,“布谷,布谷……”
“很悅耳吧。”老板陶醉其中,然而眼珠沒怎麽轉動,“這世間唯有時間最無情,沒有人能叫它停下腳步。”
他頗為感慨,“這麽多年不見,你長大了,肩膀也寬了許多。”
啊?金不換奇怪,心裡嘀咕,“我們有見過面嗎?”
“老板,你糊塗了,他是男的。”洪爺很自然的坐到櫃台前,看來是這裡的常客。
金不換打量老板一眼,除去不修邊幅這點,他應該在三十歲上下。
這麽年輕就糊塗了?
金不換正在惋惜,忽然打個寒顫。老板的手未經他同意就摸上來,從臉頰、肩膀、再到手臂都被摸了個遍。冰冷的手指像是在涼水裡浸泡過一樣,叫人渾身不舒坦。
老板眉頭舒展,“哦哦,洪乙的朋友不多,我還以為是那個孩子,對不起啊,弄錯了。”
咳咳。洪乙咳嗽兩聲。
“老板,你是靠摸骨來識人的?”金不換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果然是個瞎子。
老板似乎還在追憶從前,“唉,你有多久沒光顧這裡了。老朋友,你怎麽不帶阿瑛來玩了?我還準備送她一隻八音盒。”
阿瑛?這可是禁詞。
洪爺的臉色變了。即便老板看不見,也該察覺到短暫沉默帶來的尷尬氣氛。
“唉,你又忘了,我說過她來不了了。”洪爺倒不氣惱。
老板忽然反應過來,
“對對,你說過阿瑛她……”他歎了口氣,原本眼中就沒有神采,此刻更顯得憂傷。 洪爺意識到今天不是來長籲短歎的,趕緊打圓場,“老瞎子,我們還有正事。”
“對對,我還要接待客人。”老板拍拍腦袋,這才反應過來,從牆壁上取下一串鑰匙,摸索著來到一間儲物室。
“你們稍後,我這就開門。”
可是鎖孔對了半天,老板卻在那兒自言自語,“錯了錯了,不是這把。不對,也不是這把……”
“你叫什麽名字?”老板費勁地對準鎖孔,手忙腳亂的時候還抽空和金不換搭話。
“我叫金不換……”
老板忽然大叫一聲,“開了開了!”
“磕鏘”一聲,隨著門被打開,一股深邃的風撲面而來。
金不換深吸一口氣,這裡原來是一條地道的入口。
老板客氣,“請進。”
在踏進去的一刻,牆壁上的油燈突突躍動,照亮了面前的路。
這條通道是下沉式的旋轉石梯,給人一種不論走多久都沒有盡頭的錯覺。
金不換問道:“我們去哪裡?”
“跟我走就知道了。”
金不換咽了口唾沫,晦暗的光將他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像是黏在腳下的鬼影,正嘲笑著他的膽怯。沒有腳步聲的地方依舊是黑漆漆的。老板或許是察覺到他的猶豫,轉頭露出一個頗為瘮人的微笑,“放心,我是百年老店,絕不坑人。你要信我呀!”
金不換嘀咕,“我,我信洪爺!”
“啊!”老板忽然間叫起來。
“怎麽了?”
“難道你怕鬼?”
“誰說我怕鬼!”
“呼——”
正同老板吵嘴,金不換腳下一空,石階忽然沒了,原來是走到盡頭,視線隨之開闊:
一望無際。
地上皆是一根根橫插斜出的石筍,但走近看卻發現“石筍”盡是刀劍棍斧的模樣,像是一件件精雕細刻的藝術品。
空氣中漂浮著綠色的光點,是螢火蟲,它們聚集在一塊兒,仿佛這些石雕的精魂正徘徊在軀殼之外。
“這是什麽地方?”金不換感到一股莫名的悲愴。他輕輕揮開螢火蟲,這些小東西弄得他有些煩躁。
“這裡名為‘百兵塚’,即墳墓。”老板的聲音響起。
“墳墓?”金不換奇怪,“兵器也有靈魂嗎?”
“當然,兵器之魂借助人魂而生。人在,兵器便能活。人死,兵器便沒了魂魄,同一塊廢鐵無異。”
“那我今天來的目的是……”
老板話鋒一轉,“配個生辰八字,看看你跟它們有沒有緣分。”
金不換笑了,“敢情你還是個做媒的。”
“都說了百年老店,絕不坑人。”老板微笑,“看看吧。”
金不換踏進“百兵塚”,手指隨處摩挲。他忽然停住腳步,眼前有一座約一人高的石頭雕像,卻不是刀劍的模樣。
“老板,這個也是兵器麽?”
“這叫人偶!”老板的口氣很是得意。
話音剛落,其中一個人偶的手臂忽然活動起來,龐大的身軀也轉了一百八十度。
還是頭一次見到新鮮玩意。
金不換覺得有趣,圍著人偶直轉悠。
沒想到人偶突然說話了,“紅方卒子,退後,退後!回到你的位置上去!”
人偶的身軀上沾著一塊圓形石板,上面寫著一個“士”字。肩上扛著一把大環刀,兩撇大胡子一翹一翹,對試圖蹭上來的少年橫加驅趕。
金不換尚在驚訝, “還會說話?我還以為有活人在裡頭呢!”
“嘻嘻,這也沒什麽了不起的,木牛流馬,墨家飛鳶古已有之,我不過是受到啟發,複刻前人的智慧罷了。”
“你找到了石靈?”洪爺雖然面無表情,口氣中也滿是好奇。
“石靈又是什麽?”金不換追問。
洪爺回答:“是一種特殊石材。傳聞秦始皇陵的守墓兵傭就是用石靈鑄造而成,一個個外表宛如生人,軀體全由機關控制,活動自如,千百年來令盜墓者聞風喪膽,無從下手。”
“你猜的不錯,我就是從中受到啟發,打造了這個機關人陣。”老板很是得意。
“陣法?”
金不換下意識環顧四周,這才發覺腳下有無數光點聚集,螢火蟲匯集成縱橫線條,放眼望去,儼然成了一副大型棋盤。
金不換向右邊望去,和他同一直線上緊挨著兩個士:一個是大胡子,怒目圓睜,彪悍異常;另一個是大腦袋,身著黑色長袍,一臉的幽怨,個子瘦長像極了一根竹竿,腦袋卻很大,顯示出不和比例的突兀感。
而自己的斜對角有一個黑冠將軍,身上是一件黑色鎧甲,顯得威風凜凜。
“是象棋。”金不換恍然大悟。
“不錯,這盤棋子雖然遵循象棋的傳統走法,但是不用拘泥於吃子的規定。換句話說,要是你和對手碰上了,必須打贏對方才能吃子。最後打敗黑方大將,你就是贏家!”
金不換點頭,聽起來還蠻有意思。
“怎麽樣年輕人,要不要陪他們過兩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