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

　　阿瑛依舊沒盼到熟悉的身影，她撲在陳琳的懷裡嗚咽，“阿爸怎麽還不回來?”

　　“阿瑛乖，阿爸會回來的，我們隻消在這裡等他。”陳琳抱住女兒，靈魂卻在不斷震顫。女兒的一聲質問叫她惶恐，本就脆弱的淚腺支撐不住，又忍不住偷偷抹淚。她不願讓孩子看到自己傷心，隻好轉過身去。

　　誰知剛一松手，倔強的小丫頭依然不肯放棄，喊了一聲，“我要去找阿爸！”撒腿就往村子裡跑。

　　“阿瑛，你去哪裡，快回來！”

　　……

　　山路直通村子，阿瑛雖然年幼，身形卻十分靈活，片刻也沒有耽誤，約莫一盞茶的功夫就回到村裡。

　　誰知剛一進去就看到地上橫著族人和強盜的屍體，無不是血肉模糊，神情可怖。有同族漢子的胸口被一把鋼刀貫穿，嘴裡還銜著賊人的耳朵。也有比阿瑛年長幾歲的大哥，幾天前才行了成年禮，如今卻身首異處。

　　阿瑛未曾去過地獄，哪裡見過這樣恐怖的場景?頓時嚇得捂住眼睛，哇哇大叫，乾脆一通亂跑。跌跌撞撞，忽然“啊”的一聲，腳下絆到一塊石頭，摔在地上，額頭上也被磕破一塊。

　　她疼得哭出聲來，抬頭一看，一塊石碑立在跟前，正是仙人洞！

　　想到阿爸就在裡邊，她眼中噙淚，抽泣兩下，就要進去。

　　“阿瑛！”

　　卻被人拽住了。

　　正是陳琳。她跟著女兒，一路上目睹村裡的慘狀，更加惶恐不安，擔心阿瑛會遭遇不測。此刻見到女兒正在山洞門口站著，心裡一口大石才稍稍落下。

　　陳琳教訓道:“你亂跑什麽！要是有什麽意外，你讓我怎麽辦?”她出於擔心責怪了兩句，忽然注意到女兒的額頭上磕破一塊，心疼得緊。搓搓女兒的小手，語氣緩和下來，“摔疼了吧?這裡不安全，快跟我回去！”

　　“阿媽，這裡是仙人洞。阿爸就在裡邊！”阿瑛一指山洞。

　　陳琳這才注意到石碑，心裡砰砰直跳，現在進去說不定真能見到葉凡。

　　猶豫間，山洞裡傳來一陣說話聲。因為山洞很深，傳出的聲響帶著回音。

　　“是阿爸！”阿瑛激動，跟著就要進去。卻被陳琳一把抱起來。

　　二人躲到一塊大石頭後邊。

　　“阿媽，我們幹嘛不進去?”

　　夜晚黑漆漆的，只看到阿媽一雙明亮的眸子，她神情緊張，死死盯住洞口，仿佛那裡會出現一頭巨獸。

　　“噓，阿瑛乖，別說話。”陳琳輕撫她的背部。

　　阿瑛點點頭，乖乖盯著洞口。一會兒，三四簇火光從山洞裡飄出來，跟著走出幾個草莽打扮的漢子，嘴裡罵罵咧咧，說著她聽不懂的俚語。

　　“誰他娘的說有寶貝的，淨是些破石頭！”一個中年男子首先走出來，看面相十分和善，舉手抬足卻是粗鄙不堪。

　　“小杜，那個白頭髮的年輕人到底是什麽來路，莫不是騙我們，故意拿我們當槍使，自己把真正的寶貝搶走了?”他撫掌長歎一聲，“唉，你們剛才就該攔住他，搜搜他身上有什麽寶貝，別到頭來叫兄弟們白忙一場！”

　　“那小子自稱是鄉裡被煽動鬧革命，不想受牽連逃出來的。我沒有細問，加上他自稱能夠解黑龍寨的燃眉之急，這才推薦給孫老大你嘛。”

　　回應孫老大的聲音聽著頗為耳熟。

　　話音剛落，那聲音的主人走出山洞，原來一個又高又瘦的家夥，紅色的火光恰好打在他的臉上。

　　是他！阿瑛瞪大眼睛，忍不住發出一聲驚呼，她認出小杜的面容，甚至能見到他鼻子上那塊顯眼的紅斑。

　　在火光的映襯下，紅斑越變越大，像是變成一張猙獰的臉，露出陰惻惻的笑聲。

　　是他，就是他來向阿爸索要雪靈芝的！

　　豺狼，他是豺狼！

　　哪知道這一聲驚呼，竟讓幾個草莽齊刷刷往大石的方向看來，明晃晃的尖刀隨即握在手裡，猶如野獸的利齒，頃刻間就能將母女倆撕成碎片！

　　陳琳心裡一緊，看到女兒正用驚恐的目光瞧著自己。大概是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嚇得不敢言語。

　　猶豫片刻，婦人忽然笑了，縱是蓬頭垢面，也掩不住這一笑的溫柔，“阿瑛，你閉上眼睛，轉過身去。”

　　阿瑛眨眨眼睛。

　　陳琳俯身貼著她的耳朵，語氣溫柔，“我現在要施一個法術。”

　　法術?阿瑛從不知道阿媽還會法術。

　　“是仙人洞裡的神仙教給我的，說要是遇到危險，只要在心裡念著他，默數到一百下，壞人就能不見啦。記住，千萬不能睜開眼睛，否則就不靈驗了。”

　　“真的?”阿瑛年紀小，不論阿媽說什麽她都信。 聽到惡人會被神仙嚇走，自是激動不已，趕緊閉上眼睛。

　　心裡默念:“一，二，三……”

　　她哪裡會想到若是法術管用，東華族又豈會遭受如今的重創?

　　數到“七”的時候，阿瑛感到阿媽的雙臂忽然從她的身上抽離開，那無限溫柔的聲音化作一道利劍，直指歹人的心臟。

　　“你們不要殺我，我知道真正的寶藏在哪裡！”

　　葉瑛後來才知道母親是要引開土匪，把生的希望留給她。可當初她太小了，並不知道母親的離去意味著什麽。還乖乖聽著母親的吩咐，以為睜開眼睛，一切還是當初的模樣。

　　“……九十九，一百！”

　　當阿瑛睜開眼睛，惡人果然不見了。她很是高興，回頭尋找阿媽，卻發現阿媽也不見了。

　　阿瑛一下子沒了主心骨，“阿媽會去哪兒?她剛才好像說要去找什麽寶藏，可寶藏又在哪裡?”

　　阿瑛叫喚著，想起阿媽跟她捉迷藏，會突然從石頭後邊跳出來嚇她，把她逗得直發笑。

　　可這次阿瑛卻慌了，沒有，什麽都沒有。不論她如何叫喚，回應她的是一片虛無。

　　啪塔，啪塔。

　　眼淚止不住流下來，“阿媽莫不是嫌她不聽話，不願理她了?”

　　“阿媽，阿瑛保證聽話，你快出來啊。”她失魂落魄，一個人走啊走，邊走邊哭。想到阿媽可能回避難的山洞，於是又一路小跑原路返回。一會兒她喊累了，也哭不動了，就坐在地上發呆，眼神怔怔看著遠方。

　　腳下已經化作一片火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