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仲在雨中行走,他臉色蒼白,左手上裹著一塊布,上頭血跡斑駁。剛砍斷手指的滋味可不好受,痛楚蔓延上整條手臂,像是伸進炭火裡。
他記得清醒過來的時候,自己是被人扔在大街上。唯一的尊嚴大概就是沒有光屁股被乞丐嘲笑吧。可如今他的境遇和一個乞丐差不了太多。
杜仲艱難地拖著腳步,兜裡揣著半塊饅頭,這是他實在饑腸轆轆,從一個老頭手上搶過來的。想到以前的風光日子,他不禁要指天叫罵,為什麽要對自己這樣不公平!
然而不等他罵街,一陣寒風吹過,他立馬就沒了氣勢。縮縮脖子,嘴裡嘀咕:“唉,今天住哪兒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倘若他孫伯還有點良心……”
不。杜仲隨即把這念頭拋之腦後,絕不能再回頭去求孫伯,自己沒有被殺已算是僥幸,絕不能低聲下氣奢求原諒。更何況是他孫伯對自己不義在先,怎麽能去求一個殺子的仇人!
這時,杜仲看到兩個混混走過來,一個滿臉麻子,一個身材矮小,過去是獨眼龍手底下做事的。想到自己過去待兄弟還算不錯……
杜仲理理頭髮,試圖擺出一副二把手的模樣,“你們來啦。”
兩個手下互相看了一眼,同時問道:“你是誰?”
杜仲一聽急了,“怎麽,你倆這會兒就不認識我杜仲了?”
麻子口氣不屑,“杜仲,好像聽說過。”
另一人附和,“這個名字不是前任二把手麽?”
杜仲依然厚著臉皮,“既然知道我的名號……”
麻子卻打斷他的話,“可我聽說二把手被砍掉一節食指掃地出門了。原來就是你。”
二人裝腔作勢恭維,“前任二把手好!”
哈哈大笑。
杜仲臉色通紅,指著他們罵道:“我幾時薄待過你們!怎麽?現在看我落難,翻臉不認人啦!”
麻子冷笑一聲,“別說是前任,就算你在位又如何?幫裡兄弟都知道,有實權的是孫老大,你杜仲算個屁!”
杜仲氣得發抖,要一拳揮上來,誰知剛用點力就觸動傷口,疼得齜牙咧嘴。
兩個手下見他受傷,也不跟他多費口舌,一人上來就是一腳。杜仲痛叫一聲,登時腳下不穩,一頭跌進水坑,咕嘟咕嘟嗆了幾口髒水。
麻子一臉嘲諷,“看看,這就叫賤人就該喝髒水,別沒本事硬充架子!哈哈哈!”
手下笑著揚長而去。獨留下杜仲一人歇斯底裡。
……
……
終於意識到無人理睬,杜仲長歎一聲,從坑裡爬出來。
人心薄涼,他現在才有刻骨銘心的體會。
像個落水鬼似的走了半天,杜仲感覺肚子裡餓得難受,掏出已經被壓成大餅的饅頭,湊到嘴邊卻啃不下去。
他看到水中倒影,兩鬢斑白,模樣老態。
真是自己嗎?
杜仲想自己快到知天命的歲數卻落到這步田地,一時間老淚縱橫,一拍大腿坐在地上。
“真是造孽啊!”
忽地,一陣香風吹來,杜仲一個激靈,才發覺自己是在一條弄堂裡。四下一片寂靜,哪來的香水味?
哆哆。
遠遠的走來一個身材婀娜的女人,腳上是一雙紅色高跟鞋,手上握有一柄油紙傘,也是火紅色的,傘的角度微斜,恰好擋住了姣好的面容。
香風正是從她的身上傳來的。
杜仲不禁癡了,這女人是誰?
她走近了,
“杜先生,近來可好?” 女人一出聲,杜仲頓時清醒過來,“是你!”
眼前的女人正是露露。她眼中滿是憐憫,似乎在同情杜仲的遭遇,“杜先生,您怎麽成這副模樣了?”
她支著傘的模樣柔弱纖纖,再硬心腸的人在她面前都會軟下來。
但杜仲此刻被憤怒充斥,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心情。
他騰的爬起來,指著她破口大罵:“你還好意思問我,這一切還不是拜你所賜!”
他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我問你,我背著孫伯的生意一向是偷偷進行的,消息滴水不漏,為什麽他會知道?是不是你告的密!”
露露嚇得搖頭,連連退後,不敢直面杜仲的盤問。
然而杜仲步步緊逼,“你可別忘了,當初你流落街頭、無家可歸,是我杜仲識貨撿到了你,把你打扮的花枝招展,目的是什麽?是叫你去給孫伯吹風,叫他把手上的生意全都交給我,然後接管整個幫會!你倒好,處處對孫伯留情,還說是沒有機會下手。恐怕你是為了手上這枚戒指吧!”
杜仲推開露露。後者的眼裡是遮不住的恐懼。
他重重歎口氣,“我真不明白,你不過是我的一枚棋子,為什麽現在反倒是我落魄了?”
“那是因為你沒有弄清楚你在利用誰,又是被誰利用了。”
杜仲一愣,用古怪的眼神盯著露露,似乎在確定剛才這句話是不是出自她的金口。
“你說什麽?”
露露抿嘴微笑,陡然間變臉,全然沒有剛才害怕的模樣,“你沒聽清楚嗎?我的意思是,你們才是我的棋子,你、還有你的寶貝兒子。”
杜仲聽罷,“不,這不可能!”
“你想利用我來扳倒孫伯,殊不知我要扳倒的正是你們兩個!”她抬起下巴,雙眼滿是怨毒,“杜仲,你可還記得十八年前玉龍山下的東華一族?”
杜仲木訥的看著她,沒有作聲。
“當年你和孫伯還是山上的盜匪,為了一己私欲,血洗了整個村落!”
杜仲的表情原本還有些疑惑,此刻腦海中猶如晴天霹靂,“十多年前我們的確乾過屠村的事,你怎麽知道?難道你是他們的後人?”
他這才恍然大悟,“你是故意被我收留,好接近我們來報仇!”
話音剛落,杜仲忽然從背後掏出一把刀子。
是他用來打劫的工具。
白光一閃,只聽到“噗嗤”一聲,露露精致的臉蛋上立刻劃開一道口子。鮮紅的血液噴濺出來。
露露退了兩步,捂住臉頰。
“這下你可變成醜八怪了!我看哪個男人敢要你!”杜仲心裡痛快,試圖捕捉到她驚慌失措的模樣。
然而並沒有。
露露站在那裡,紅色的裙擺發出冽冽聲響。她眼中含笑,將臉上的血沾了一點放在舌尖,仿佛在品嘗一道佳肴,絲毫沒有做出一點常人該有的反應。
見沒有達到目的,杜仲愈加憤慨,手背上青筋暴起,腳下疾走,刀子直指對方的咽喉!
女子微微一笑,把肩膀一偏,正好擦過白光,躲了過去。
杜仲見一招沒有刺中,不由得一愣, 心想是僥幸罷了,連忙收住腳步,把刀子往回撥,刺向她的頸脖。
“不自量力。”露露冷哼一聲,陡然間伸出右手,在他的手腕上推了一下,刀子瞬間脫出。
這一下又精又準,不可能是僥幸。
“你會功夫?”杜仲震驚之下出拳反擊。
露露卻往後輕靈的一閃,提起裙擺,一招“靈蛇擺尾”,瞬間已經踢出兩腳。杜仲還沒碰到她的身體,左右膝蓋上突然間一陣酸麻,下盤不穩,就要跪在地上。露露哪裡肯罷休,又接著踹出一腳,正中他的心窩。杜仲悶哼一聲,招架不住,向後摔在地上。
露露搖搖頭,“真是一條喪家之犬。”她忽然眼睛一亮,“還有力氣站起來呀。”
杜仲扶著手臂,搖搖晃晃向她撞過去,“媽的咬也要咬死你!”
露露輕蔑一笑,使了個絆子。
杜仲踉蹌一下,重重摔在地上,這下連門牙都被磕掉了。他還要掙扎著站起來,脖子卻忽然被人掐住。
杜仲身材乾瘦,要比露露高出一個腦袋不止,此刻卻掙脫不得,硬生生被她提起來。
這時,杜仲才注意到她的眼睛:女人的瞳孔泛出紅光,宛如一道殘陽映入其中。更詭異的是她臉上的傷疤,原本是一道口子,現在卻變成了一條細細的血絲,一晃眼竟然消失了。
杜仲面色憋得紫脹,想要爭辯,卻咿咿呀呀說不出話來。
“你們當日如何屠殺我的族人,今日我就一樣一樣還給你們!”
女人淒然一笑,淋漓鮮血揚在火紅色的油紙傘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