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在吳悔眼前的，要麽，救當將墜落深淵裡的小虎;要麽，救即刻砸死石像下的吳華。吳悔沒有猶豫，他腳蹬地磚，把手中的雙劍急擲出，這一招，是吳家劍法中的“彗星襲月”，這一擊，使出了吳悔的全力，雙劍登時飛出，打中也轉動了那尊搖搖欲墜的石像，最終，那尊石像轟然倒向了一側，吳華活了下來。

　　與此同時，吳悔借著地磚的反衝力，迅速滑向了小虎即將松手的石台邊沿，在小虎無力而脫手的那一刻，吳悔抓住了小虎的手，並把她拋向石台上來。

　　這樣做，吳悔需要承擔一個致命的代價，在拋起小虎的時候，他已經衝落了石台，身下沒有依靠，是鯨吞的深淵，是馬嘶的暗流，那一刻，吳悔做好了死的準備，他把一切歸罪於自己，一切都是自己的錯。

　　但當他松開小虎的手那一刻，渾身虛弱、意識模糊的小虎，她沒有“珍惜”眼前，這個活命的機會，這個吳悔用自己生命，給她換來的，活命的機會。她也不知哪裡的力氣，吳悔松手的一刻，她伸手抓住了吳悔的手，一拉之下，自己回到了吳悔懷中。二人就這樣，手拉著，懷抱著，一起墜落在無盡的深淵裡。

　　老虎“繡娘”很快清醒過來，但她發現小虎不在，她不斷地來回跳躍，左右追尋，可小小石台，哪有小虎的身影，她似乎痛苦地咆哮一聲，回響搖晃著整個暗室。最後，“繡娘”沿著吊橋石階走了，沒人知道，這位“繡娘”想去哪裡。

　　“悔哥！”

　　莫憐跪倒在石台邊沿，眼巴巴望了向無底的深淵，她的悔哥，又在哪裡呢?她恨不得立馬也跳將下去，但自己若死了，誰來照顧自己的悔哥，拚性命所救下的吳華呢?莫憐痛哭了一陣，便扶起了受傷倒地昏迷的吳華，連夜奔出鬼宅，趕到縣城，並尋得了大夫，這才救下了吳華。

　　等吳華清醒過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的事，她聽了莫憐含淚的講述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登即趕回到了鬼宅，可是，那裡成了一片廢墟，隻余下倒塌的殘垣破壁，更別說再去找甚麽暗道入口了。

　　吳華對拯救了自己性命的莫憐心存感激，她也終於知曉，禦靈教與通靈教的區別，可現在，說什麽也太晚了，自己的哥哥，永遠埋沒在了那片廢墟下。她恨哥哥的傻，為何要去救那小虎?她也恨自己的傻，為何要懷疑哥哥對自己的愛?自己當時但凡能冷靜下來，也便不會發生這場悲劇了。

　　“華姐姐，悔哥他還活著，他一定還活著，對嗎！”莫憐忽然激動地說道。

　　沉默許久的吳華，慢慢撫摸，緊緊抱住，她懷中的那對流星雙劍，這是莫憐在把自己救出鬼宅的時候，順便取拿出來的，這是哥哥吳悔，留給她們的最後念想。自己哥哥用這對雙劍守護了自己，她決定，也一生去守護這對雙劍。

　　“對，我的哥哥，他一定還活著。”她已經哀傷夠了，現在，該學會甚麽是希望與信任，除此之外，她再也做不了甚麽，她不能辜負自己哥哥，拚了性命給自己換來的、那活下去的機會。

　　......

　　吳華與莫憐在縣城待了幾天，二人也在茶肆裡，見到了張三，因此知道了峨嵋派與李義，已經找到了那批訪客中，確實有一個自認殺害峨嵋子弟的人，那人被發現後，即當場自刎了。而峨嵋派清心師太等人，在完成賑災的事宜後，也自回峨嵋山去了。

　　張三看到二人的苦痛，也得知吳悔的死訊，心裡十分愧疚，

畢竟那個少年，是因為自己的話，才會去尋鬼宅。他毫不猶豫地，將身上的銀兩錢財，都給了吳華二人，並連那個“百草回魂香”，也贈給她們。還沒等吳華她們說話，這個自稱“南北通”的人，便消失在眼前。　　“華姐姐，接下來，我們要去哪裡?”

　　“我，我也不知道……”吳華雙手一直抱著那對流星雙劍，而那對雙劍，已經被吳華用布帛包裹了起來。

　　“那，要不去我禦靈教看看，如何?我已經好些天沒回去了。”

　　“嗯……”

　　於是吳華與莫憐一路結伴而行，吳華特意慢下腳步來，和莫憐說了許多，女孩子家的知心話。

　　二人行至一間老村舍前時，吳華若有所思地看了一會，把懷中雙劍裹得更緊了。

　　“華姐姐，怎麽了?”

　　“憐妹妹，我，我想起了一些事，你要聽嗎?”

　　“嗯……”

　　二人遂隨便坐了在一處草地上，吳華抱膝說道:“在我小時候，不對，那時應該挺大了，嗯，大概是十歲了吧。”

　　“華姐姐，十歲哪裡大了?”

　　“在我八歲以前，我都是在乞討和辱罵中長大的。”

　　“這，我聽悔哥說過，後來你隨吳夫人和悔哥，來到了閑雲客店，對嗎?”

　　“嗯，剛開始，我總是有點怕怕的，覺得哥哥他一定會欺負我，可是，他不僅對我很好，還把他最珍貴的一本小簿子，常常和我分享。”

　　“小簿子?”

　　“嗯，哥哥他應該沒和你說過，他十歲那一年，哦，就是娘親收養我的同一年。這件事以後再跟你說吧，也是因為這件事，我哥哥才對那個小虎一往情深，讓人難以置信的是，他們只見了一面，而且還吵了架、動了手，但我哥哥就是被她的眼神給吸引了，一發不可收拾……”

　　“唉，我怎麽扯到別的地方去了?剛才說道哪兒了?”

　　“你說道，你總是對你哥哥有點怕怕的。”

　　“對，那時我剛來不久，永哥和雲叔他們還沒搬來。”

　　“我知道，那永哥是你的愛人對嗎……啊，對不起，我嘴笨，總是說錯話。”

　　“沒關系，我繼續說了。那天，我自己一個人在山裡玩，嗯，因為娘親有事要做，對這個認識不久的哥哥，我又有點怕怕的，他每到下雨天，就變了一個人似的。那天正要下雨，我看他鬱鬱寡歡的，不知在想著什麽，就沒敢去惹他，自己一個人玩去了。”

　　“後來呢?”

　　“嗯，後來我玩到了林子深處，那裡有許多小果樹，我就吃了起來，從頭吃到尾。”

　　“等等，從頭吃到尾?”

　　“哦，告訴你罷，以前我的一個秘密。”說罷，自把嘴湊到莫憐耳旁說道。

　　“暴食！可你看起來很瘦啊。”

　　“不止暴食，還有異食，別看我現在很瘦，以前我可不是一般的胖。是因為之前過著乞討的生活，我只要看到能吃的東西，就塞下肚去，而且許多人吃不下的東西，我都敢吃。”

　　“都敢吃?”

　　“是啊，像別人吃剩的飯菜，倒掉的油脂，養畜的飼料，甚至會和人家養的狗爭食……”

　　“華姐姐，你以前真可憐……”

　　“我也不知道，那段日子迷迷糊糊的，我根本不擔心飽腹的事，因為我甚麽都敢吃，所以就算是過乞討的生活，我也吃得特別胖，我也因此在那裡出了名，甚至有的人為了尋開心，把我當豬來養，越養越胖，可我不得不接受，他們會打我的。”

　　“華姐姐……不說那些慘事了。嗯，那你到底有多胖啊?”

　　“多胖?有一次，我從床上摔了下來，壓到了哥哥，然後他在床上躺了三個月……”

　　“還真是……有點胖啊。”

　　“繼續說吧，那時我正吃果子，忽然嗅到一陣肉香，我實在忍不住，就尋著香味找過去，結果來到一群烤火吃肉的人身前。”

　　“你直接就過去了?”

　　“不，我直接搶了他們的烤肉吃……”

　　“他們一定很生氣，打了你吧！”

　　“這倒沒有，他們商討了幾句後，把剩下的肉都給我吃，還說要帶我去吃好吃的。當時我不懂事，就跟著他們走了……”

　　“他們是騙子吧?”

　　“他們，是賣人肉的……”

　　“人肉！”

　　“嗯，我跟著他們，到了一間，也是這樣的房子前。”說罷，用手指了指前邊的老村舍。

　　“他們把我鎖到房子裡，我聞得出來，裡邊都是血腥味……”

　　莫憐聽得有點害怕了。

　　“我還隱隱聽到，他們說什麽‘好價錢’、‘好生養’之類的。我當時害怕極了，這輩子像豬一樣被人養著，最後還被人當豬宰了。想到這兒，我就想要哭，可是手腳被綁了，嘴巴也被堵住了。”

　　“你當時一定很絕望吧……”

　　“嗯，就在我以為死定待宰的時候，忽然一個身影從小窗口輕輕地躍下來，是哥哥！他給我松了綁，讓我安靜下來，說門外只有一個人看著，房裡有許多箱子木架，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幫我爬上房梁，他說，他待會出聲引外邊那人進來，只要那人一進來，我就跳下去……”

　　“額，那人一定更慘……”

　　“逃了出去後，我們通知了縣裡衙門，那些人的面孔，我都認得，很快，那些人全被抓了。”

　　“可縣衙，怎麽會聽你們兩個小孩的話?”

　　“嗯，哥哥拿了一些骨頭給他們看後，他們就信了。那些骨頭是在房子附近挖出來的，哥哥說，他們殺完人後，因為人骨極好認出，他們必須剔了骨頭取肉，才能不被別人發現，而處理人骨最快最簡單的方式，便是就近掩埋。”

　　“啊！華姐姐，他們之前給你吃的肉，該不會是！”

　　“不是不是，那不是人肉，我自己嘗得出來，那是豬肉而已。哥哥他說，他聞了滴在地上的肉汁，那是豬肉而已，他說，那要是真的人肉，他一定會讓那些人不得好死。”

　　“那就好！不過，悔哥是怎麽找到你的?”

　　“這個問題我當時也想知道，他說，等我減了肥，就告訴我。”

　　“華姐姐，你最後成功了！”

　　“嗯，在哥哥和娘親的督促下，我整整用了兩年，才把身材瘦了下來，暴食怪症也治好了。 ”

　　“那，悔哥告訴你了。”

　　“他說，在看不見我後，他連忙四處尋找，看到了一片狼藉的果樹後，他就知道是我的傑作。他沿果樹四周尋找，發現一處熄滅的火堆，他在火堆附近找到一把壞了的匕首，上邊的血，他聞出來是人血，從凝乾程度看，他推斷我未被下毒手。”

　　“他還說，像我當時那樣，胖得離奇的女孩，人販子是不會抓的，恰好近來城裡傳聞有人高價買賣人肉的惡行，他便懷疑我可能是被這種人抓了，因為城裡抓得嚴，且他們出現在山林裡，所以人肉作坊，多半開在荒山野嶺裡。他專尋隱秘的，又近山道的地方，嗯，近山道是為了方便運送人肉。哥哥很快就尋到一個可疑的地方，正是那間房子。”

　　“哥哥觀察到，只有一個人看守，又繞到屋後看，卻有一面通光的小窗戶，他自窗外看出了我，但我當時的體型太大，沒法從窗戶出來，於是他就想了那個方法脫身。”

　　“悔哥當時才十歲，就這麽利害啊……”

　　“嗯……”吳華雙眼漸漸濕潤了。

　　莫憐也漸漸哭了出來。

　　“哥哥……他教會了我很多東西，那一次之後，他說，絕不會讓任何人再傷害我。為了陪我玩，即使是下雨天，他也總強笑著，給我說他的心事。可我，可我，哥哥對我無所不說，可我卻懷疑哥哥，遷怒哥哥，是我害了我的哥哥！”

　　吳華再也忍不住了，掩面痛哭起來，莫憐拭乾眼淚，互相依偎，也互相安慰。

　　哭聲，孤獨地湮沒在山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