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是我這個老東西殺的。”一片寂靜裡，老嫗終於開口了。

　　“你利用了死者貪財的性格，你了解過他。而且在死者拾起銅板，並用手取食中毒之後，很容易把毒藥沾染到桌上的飯菜中，你要殺的，還有他。”吳悔用手指向那個胖子。

　　“萬一有別人幫你撿起來呢?”莫憐問道。

　　“哼，若真有人幫我這個老不死的，我自會想法給他們解藥，但如今在這個客店裡，除了你們二位，也沒有誰，肯來靠近我這個老東西了。”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殺我們?”胖子依舊癱軟著，無法支起身來。

　　“像這種為了錢，就什麽也做得出來的人，死了就死了。我這個老東西也沒去逼他拿起來，是他的貪心害了自己。”老嫗沙啞說道。

　　“哈哈哈，不錯不錯，你該來殺我了，下一個是我！”醉漢忽然苦笑道。

　　“你......你難道是......”掌櫃驚慌地看著老嫗。

　　“怎麽，大掌櫃的，終於想起我這個老東西來了。”

　　看那三人靜默，莫憐道:“老婆婆，那鎮上其它四個人，也是你......”

　　“是......”

　　“為什麽?”莫憐不解而害怕地說道。

　　“你和這個公子，都是好人，哪怕當年有一個像你們這樣的人站出來，我的兒子，我的兒子......又怎會！”

　　“老婆婆，你可以把當年的事告訴我嗎?”吳悔知道，她需要訴苦。

　　“好，好孩子，來，聽我說，我告訴你們——三年前，家道中落的我和我病兒子，來到了這個地方，那時是晚上，我們走在黑燈瞎火的路上，忽然看見草叢中有一點紅光，我們好奇地走了過去，沒想到，竟然發現一顆腕大的珠子，那是一顆赤紅的、無瑕的寶珠。”

　　“赤珠！”吳悔與莫憐不禁驚訝地相視過。

　　“不錯，當時我和我兒子都很開心，有了這顆珠子，我們母子倆，或許就能過上好日子了。就在我們將赤珠藏好，並尋到這間客店準備好好休息時，一個惡漢迎面狠狠地撞了我兒子一下，我兒子沒有說什麽，也不敢說什麽，我們總被人欺負習慣了。就在坐下後，我兒子忽然驚起，那顆赤珠不見了。”

　　“那是被惡漢偷了吧......”莫憐說道。

　　“我們自從撿了赤珠後，並沒有和任何人接觸，而在進入客店前，我兒子特意檢查了一下身上，那時赤珠還在。如果說丟了，除了那個惡漢，還會有誰！”

　　“那之後呢。”

　　“之後......之後我和我兒子當然是去找那個惡漢爭論。哈哈，你猜他怎麽說?”

　　“應該是矢口否認吧。”

　　“哈哈，他豈止是不認！他居然大聲向客店的人問，問他有撞到我們嗎?然後......然後他圍著這裡轉了一圈，對，就像我在跟你們乞討時一樣，轉了一圈。”

　　“他，他想幹嘛......”

　　“哈哈，好孩子，你們絕對想不到他做了甚麽！他居然在每一桌上，都拍下一個白花花的銀錠子，然後又大聲問了一句，問他有撞到我們嗎！好孩子，你們猜，當時他們是怎麽回答的?”

　　老嫗不說，吳悔與莫憐也知道答案，當時她們母子二人是該有多麽絕望啊。

　　“後來，我那病兒子終於死了，留下我這老不死的東西......”說著，她的眼眶紅了。

　　“老婆婆，

我想，鎮上被殺的人，包括現在這裡的人，都是當年在場的吧。”　　“哼哼，他們或許不記得我這老不死的，但我這老不死的，卻把他們一個個歡天喜地的臉，記得清清楚楚！三年來，我一邊乞討，一邊尋找當年那個惡漢，我用在乞討路上捕捉的毒蛇毒蟲，煉了一種毒藥，並終於把那毒藥送入那惡漢口中，我用的是慢毒，我逼問他赤珠的下落，我要用那顆赤珠祭奠我的兒子。可是，他說在李義府裡，我認得他，他是個好人，赤珠在他手裡，名正言順。”

　　“但我還是不甘心，我回到了這裡，好不容易找到了這些認錢不認人的家夥，用同樣的方法，毒死了他們。”

　　“哈哈哈，對，我當時在場，我賭輸了不少錢，我需要那錠銀子。來吧，殺了我，我早該死了的！”醉漢看起來已經清醒了。

　　“當時我的店快要倒閉了，我，我也需要的。”掌櫃垂首道。

　　“我當時經商不順，幸虧那錠銀子，我全家才有飯吃。”胖子也說了一個理由。

　　老嫗沒有說什麽，沉默了許久，待她一陣大笑後，便一頭搶死在了牆上。

　　吳悔與莫憐來不及阻止，看著她的屍身，客店死一般的寂靜。

　　......

　　吳悔莫憐二人帶著老嫗屍體，兀自走了，不想去管客店裡的事，客店那些人有的在慶幸，有的在嘲笑，也有的在疑惑。他們二人把老嫗的屍體移到郊外埋葬好，沒有名字，更沒有墓碑。

　　“悔哥......”莫憐哀然，她很想說些什麽，但不知能夠說些什麽。

　　吳悔也是，他們二人停下來，坐下路旁石頭上，沉默著，依靠著。

　　過了好一會，莫憐歎道:“悔哥，接下來，要去哪兒?”

　　“老婆婆說過，那顆赤珠，現在李義府上。”二人無須相問，他們明白，那顆所謂的赤珠，很可能就是通靈秘寶的五個鑰匙中，那個代表火的鑰匙。

　　“李義是誰啊?”

　　“他是本省一個武學大家，家道殷富，卻廣施仁義，接濟貧民，結交江湖四海草莽俠客，遇到談得來的，更是會以千金相贈。”

　　“哦，難怪老婆婆說他是好人，不肯去尋他麻煩。”

　　“現在，也沒別的線索了，總之，先去李義那裡吧，若那真是你們教的秘寶鑰匙，該是要拿回來的。”

　　“嗯，悔哥，你是不是怕那顆赤珠，會引來通靈教的那些妖怪，這樣的話，義公就危險了。”

　　吳悔點點頭，看著眼前天真的莫憐，不知甚麽時候，她就像以前的妹妹一樣，了解自己，懂知自己。

　　“那我們現在就走吧！”莫憐看起來精力十足。

　　吳悔擔心妹妹吳華，可他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只能希望妹妹能想通，心裡甚至覺得，妹妹此刻，很可能已經回到寒光寺，正等待自己回去。

　　“好，不過我想先回寒光寺去。”

　　“嗯，悔哥你現在一定很擔心你妹妹，你覺得她回到了寺裡，對嗎?”

　　“莫憐妹妹……”吳悔心裡說不出的感激，說不出的安慰。

　　“好了，既然擔心，那就趕緊回去吧！”莫憐拉起了吳悔，二人便往寒光寺去。

　　很可惜，吳華並沒有回到寒光寺，在吳悔和若清的極力勸說下，冷世大師終於肯離開寒光寺，吳悔心中總有種不詳的預感，那些通靈教徒，早晚會找上寒光寺的麻煩，去年那個若虛，便是最好的例子。

　　冷世大師本打算讓若清和尚一同前去，一路上好有個照應。但吳悔卻請若清藏守在寒光寺附近，萬一發現，自己的妹妹真的回來了，也好及時保護她才是。

　　臨走時，冷世大師將那顆玄色水寶珠交還給了莫憐，說是物歸原主。之後，吳悔便與莫憐啟程，往李義府而去。

　　......

　　“副使者大人，屬下無能，潛伏四川多年，只找到了五行寶珠中的火珠。”

　　只見一個衣容華貴，年紀四十左右的男子，伏跪在紅絨地毯上，雙手呈遞一顆赤紅透亮的寶珠。

　　“做得很好。”一個白衣女子接過。

　　“好個屁啊，這麽多年，用屁股找，都不止找到一顆。”說話的，正是小虎。

　　待“繡娘”吼過一聲，那男子戰戰道:“屬下無能，請副使大人責罰。”

　　“懶得罰，我對這所謂的秘寶，本來也不感興趣。”小虎不屑道。

　　“行了，你先退下吧。”另一個白衣女子說道。

　　“是。”

　　待那男子恭誠地退下，左邊的白衣女子道:“副使大人，沙護法已經按照您的命令，在峨嵋山做好了準備。”

　　“哎，雖然我很想，把那些臭尼姑再整慘一點，但還是算了，小白的事，也挺重要的。”

　　聽到小虎說到“小白”，兩個白衣女子不禁抿嘴一笑。

　　“副使大人，您不生白使者大人的氣了，那您有打算回去嗎?白使者大人可每天惦記著您呢。”

　　“哼，他要不讓我打一頓，就別想我回去。”

　　“那您不回去，怎麽打白使者啊?白使者現在受了傷，不好來啊。”

　　“他受傷了！重不重啊！誰打的！”小虎忽然激動道。

　　“請副使大人放心，對白使者而言，並無生命之憂，只是行動不太方便而已。至於誰打的，白使者說，等您回去了，就告訴您。”

　　“哦，那就好。哼，臭小白，既讓我回去，又給我安排這種事做，真是拿我消遣。”怨了怨，又道:“土珠找到了嗎?”

　　“找遍了整個峨嵋，都沒有找到，應該在掌門人手裡。”

　　“不，應該還在峨嵋，那個臭尼姑，經常打濟貧救災的假旗號，帶著弟子去幫農活，診窮民，這種情況下，極易損髒身上衣物，要說把寶珠藏身上，顯然不太可能。”

　　“慢著，先把明心尼姑押過來，我要審審她。”

　　“是。”

　　須臾，便一個渾身血痕，五花大綁的中年尼姑，被兩個家丁押了上來。

　　“通靈妖怪，有本事就殺了我！”明心師太使勁全身僅有的力氣，將這句話喊了出來。

　　“喂，我隻說折磨一下，你們怎麽把她傷成這個模樣?”

　　“副使大人恕罪，水部弟子出手，向來狠毒乾脆。這種審訊的事，本該由木部弟子來乾，才是最好。”

　　“哎，算了，我來吧。”

　　“聽好了，死尼姑，我隻問你四件事，第一，你覺得，你能自盡嗎?第二，聽說你在出家前，有一個兒子?第三，我喂你吃肉丸子要不要?第四，珠子，在哪兒?”

　　......

　　潺潺小溪邊，舊舊鄉村裡。

　　滿是萋草的鄉道上，三個年輕尼姑，手持長劍，圍住了一個中間少年。這個容貌俊秀的少年，神情專注，雙劍緊握，正是吳悔。

　　只聽吳悔一聲大喝，縱身躍起，手中雙劍如流星一般，向下方閃刺，耀芒不絕，隻幾下砯然清脆，那三個尼姑兀自愣然，手中劍已然皆斷，吳悔使的，是吳家劍法中的“群星隕落”，而當年，吳家劍法，以快聞名。

　　吳悔隻斷她們手中之劍，並不想取她們性命。

　　“撤。”三個尼姑連忙逃走。

　　“悔哥，別追了！”一個容貌清麗的少女，叫住了正待追擊的吳悔，這個少女，卻是莫憐。

　　“悔哥，這人快不行了，他好像有話要說。”莫憐扶住一個全身鮮血，臉色蒼白的男人。

　　吳悔即刻奔來，蹲下身道:“大伯，再撐一會，我們帶你去找大夫。”

　　“不必了，我......我不行了。”

　　“悔哥，他確實已經......”莫憐學過醫，她知道眼前這個人，已是將死之人。

　　“她們，就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她們以前，不是這樣的！她們......她們經常來村子幫忙，可是剛才，她們竟然......為什麽......”那個男人帶著遺恨與疑惑，安靜地走了。

　　莫憐看著鄉路上散亂的屍體，不禁一陣昏闕，倒在了吳悔懷中。

　　“憐妹，你沒事吧。”一路上，吳悔已經完全把這個少女，當作自己的妹妹了。

　　“悔哥，為什麽那些峨嵋弟子，她們要......常聽蘭婆婆說，峨嵋弟子匡扶正義，懲惡濟善，怎麽會......”

　　“憐妹，眼見不一定為實，我相信峨嵋弟子們，就像我相信你一樣。”

　　“嗯，這其中一定會有什麽隱情的，對不對，悔哥！”

　　“對，一定。”

　　夜將幕，吳悔與莫憐只能將那些村民草草埋葬。他們就近尋了一個破茅屋，圍了坐，生了火，烤了食。

　　講了一些話語，莫憐看吳悔癡癡的眼神，便支起笑容道:“悔哥，你應該不是在想華姐姐，應該是，想情人吧......”這幾天，吳悔與莫憐說了許多自己與妹妹吳華的事，莫憐一陣傷感後，自把吳華稱作“華姐姐”。

　　“不，不。”臉紅的吳悔連忙搖手道。

　　“哼，這樣癡癡的眼神，還說沒有呢?她是誰?快說快說！”

　　“她......叫‘小虎’，她聰明，好勝，也精靈，總之，是一個有趣的女孩。”

　　“那她一定很漂亮了。”

　　“不，或許對其他人而言，她長得很普通，甚至會覺得討厭，但她的眼睛，很幽沉，很漂亮。對，她還有一塊胎記，也很特別。”

　　“你這麽想她，她也一定很想你吧?”

　　“我，我不知道。”

　　“不知道，悔哥，你是不是偷偷暗戀人家......”

　　“她幫過我，要不是她，我或許就會頹靡哀傷，永遠不會振作起來了。”

　　“那她一定是一個好女孩，又善良，又正直。”

　　“好女孩......好女孩.......對！她一定是一個好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