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一大早,田毓甄再一次在嘈雜的汽車喇叭聲中醒來。雪停了,豔陽高照,太陽的光芒穿透天空中魚鱗般層疊的白雲,灑入人間普照萬物。今晨的天空格外湛藍,在和煦朝陽的烘托下,冬日的微風也盡顯溫和。
田毓甄拉開窗簾,倒了一杯水,伸一伸懶腰,準備迎接一天嶄新的生活。今天是去參加田老爹戰友湯麓冠三婚的日子,安建易為了方便前往參加婚宴,昨夜便沒有帶著寶貝女兒安素卿返回金山的家中,兩父女就在租住的小區宿舍裡將就了一晚。
話說我們的田毓甄同志正在窗前靜靜的沐浴著早晨的陽光,享受著冬日裡珍貴的溫暖饋贈,卻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眼前的寧靜祥和。
田毓甄心不甘情不願的走向門邊,緩緩的打開了宿舍的大門。
“哎喲,儂起得蠻早的嘛,吾還以為儂在賴被窩呢。”
“如果勿是儂昨夜在麥當勞淘糨糊,我今早起得還要早。”
田毓甄這是對昨天夜裡的事兒還耿耿於懷啊,也不顧面前的安大小姐高不高興,張口就是一通埋怨。
“行行行,是吾耽擱儂困覺了,對勿起了,田先生,可以了伐?好啦,廢話勿要多講,儂準備好出發了伐?”
“出發?做撒去?”
“看湯麓冠耍猢猻戲去啊,儂腦子困壞特啦?今朝要去做撒統忘特了。”
經安素卿這頓奚落,田毓甄這才想起今天是湯大老板大婚的日子,於是拍拍腦袋,趕緊穿衣洗漱起來。安素卿站在一旁,像看傻子一樣的看著他,眼裡還帶著點小欣喜。
“臨事抱佛腳,儂襪子穿反了。”
田毓甄現在正是手忙腳亂,哪有功夫顧得上理睬一旁優哉遊哉看戲的安大小姐,隻便自顧自的捯飭,不到十分鍾就收拾妥當,再度站到了安素卿的面前。
“好了,好了,走吧。”
“走撒走,阿拉爺還在蹲坑頭,儂要去同伊一道蹲坑頭伐?”
敢情這小丫頭片子剛才是在耍咱們的田毓甄同志啊,害得田毓甄慌急慌忙的一通折騰,這丫頭還是這麽的讓人討厭。
“儂...算了,算了,走,吃早點去吧。”
田毓甄剛還想發一通起床氣來著,但是看看面前的這個滾刀肉,還是算了,萬一惹急了又跟昨晚一樣的撒潑耍渾怎麽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網吧的早飯現在差不多也該送到了,乾脆先去祭祭自己的五髒廟才是正事兒。這會兒安大小姐倒也爽快,沒整什麽么蛾子,也沒多說廢話,就這麽的跟著田毓甄去往了網吧,可能安大小姐的肚子也在打鼓了吧。
吃過早飯,又和網吧裡的網管們閑聊了一會兒,安建易這時才一臉滿足的踱著輕快步子,不急不緩的進得門來。
“田少爺,安小姐,阿拉走吧?”
“安叔叔,儂勿吃點早點嗎?”
安建易聽到田毓甄這麽說,卻一臉壞笑的拍了拍肚子,坐到沙發上翹起了二郎腿。
“今朝要留著肚皮,吃回本來,吃了早點,勿是要虧本了嘛。勿吃,勿吃,勿能便宜了湯麓冠伊個烏龜兒子。”
“那我去同阿拉爺話一聲,讓伊也準備準備出發。”
“儂勿用管伊,阿拉自己走自己的,伊勿是看勿上阿拉的捷達車嘛,讓伊自己坐輕軌去好了。”
其實田老爹只是想在網吧裡再多待會兒,畢竟還是放心不下這個店裡的零碎事兒。自從一年前來到這裡,一手經營起這個小店,
他就幾乎沒怎麽離開過這裡。即使過年那幾天回了家,也是當天去,當夜回,這裡是他的全部心血與積蓄,也是他告別民警生活後,真正讓他再次感受到忙碌與充實的工作。就像當年的他巡視自己的片區一樣,寒暑不懼,風雨無阻。 那就不管田老爹了,安建易開著自己的小捷達,載著田毓甄和安素卿這對冤家活寶,一路哼著小曲兒唱著歌,歡天喜地的往上海市區的方向駛去。
黃靜站在外灘松鶴樓的露台上,眺望著旭日和光下的黃浦江,波光粼粼,縱橫之間車船魚貫。對岸的浦東陸家嘴,廣廈摩雲,展示著這個時代的發展與割裂。這一切在黃靜的眼中都是那麽的優美,那麽的可愛,這是她向往的世界,她心中的未來。將來她也要在黃浦江畔舉辦屬於自己的盛大婚禮,要在能夠高高俯瞰整個魔都心臟的酒店。
“哎呀,小靜儂快進來,外頭嘎冷,儂小心勿要凍到了呀。”
葉女士的聲音從身後傳來,黃靜皺了下眉頭,一幅不耐煩的神情,悻悻的返回了室內。
“姆媽,我又勿是小孩子了,冷勿冷我自己曉得的呀,儂勿要動勿動就大驚小怪的好勿好啦。”
“今朝來參加湯總婚禮的人中,有頭有臉的滿勞勞唻,儂要矜持點呀,要像個淑女,勿要搞得像鄉下丫頭嘎廂沒見過世面一樣。”
忘了說了,這黃興富黃大老板,與湯麓冠都是浙江商會的成員,又都是嘉興老鄉,更巧的是這兩人都一樣的善於鑽營、攀結,於是湯麓冠結婚這樣攀結、交際的天賜良機,黃大老板又怎麽會錯過呢。這不也顧不上黃靜和葉女士這母女倆,自顧自的和賓客攀談、結交去了。不管認識還是不認識的,反正大家都是資本家,到此的目的又能有多少差別,自然都是談笑風生,一團和氣了。
安建易停靠妥當了自己的小捷達,臨出停車場的功夫,還不忘將全場的豪車名跑一一不落的掃視了一遍,最後看了看自己的車子,一臉無奈的領著田毓甄和安素卿進松鶴樓去了。
今天這松鶴樓整個都被湯麓冠包了下來,在這店裡走動的,除了飯店的工作人員和來參加婚禮的賓客,就沒有別人了。湯麓冠正在大廳的入口處客串迎賓,安建易見到一身筆挺西裝,油光鋥亮的湯麓冠,於是趕忙上前跟他打招呼。
“哎呀,湯老板,今朝可以啊,嘎一身行頭勿得了,漂亮啊。”
“大喜,大喜嘛,收拾的光鮮點應該的。欸,這兩個小孩...我記得儂窩裡是個囡,嘎個小後生是?”
“伊是阿拉等老班長兒子啊,儂沒見過吧?正好今朝讓儂見見。”
“哦,田長津兒子。沒想到田長津個猢猻兒子也生得同伊一樣長長大大。”
“喂喂喂,儂怎能一口一個田長津的啦?想當年儂可是天天跟在阿拉田班長屁股後頭,一口一個田班長的啊。”
“哎,統是撒辰光個老黃歷了,現在我也勿是大頭兵,伊也勿是老班長了,還翻嘎些老黃歷,儂講還適合伐?勿過話講起來,這田長津也是挺倒霉的,當年立了嘎許多二等功、三等功的,到頭來連提個乾的機會統勿得。還是我當年看得清爽,該退伍就退伍,現在儂看看,勿比儂拉個些留隊的老兵油子混得好。”
聽到湯麓冠的這句話,安建易方才臉上還洋溢著喜氣的笑容也逐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強擠出來的僵笑。
“時代勿同了嘛,萬幸有儂這個湯老總給阿拉個些老戰友撐面孔,也是阿拉等的驕傲啊。”
聽見安建易這樣吹噓自己,湯麓冠的臉上不禁流露出些許得意和自信的笑容,旋即用手拍拍安建易的肩膀,示意他領著那兩個冤家活寶趕緊進飯店裡去,不要耽誤他招待貴客。
這時有一對父子踱著不急不緩的步伐到來了,湯麓冠眼疾手快,全無了剛才對待安建易那般的怠慢態度,笑臉盈面的奔出大堂門口,腆著個大肚子卻步伐輕盈的一路小跑到那人面前,急忙伸手握住那人的右手,連連的點頭哈腰,像極了在主人面前賣萌討乖的哈巴狗。
“哎呀呀,毛參謀長,歡迎歡迎。招待不周,請多見諒,請多見諒。”
毛邦衛同是笑臉相待,一邊和湯麓冠握手,一邊在湯麓冠的攙拉下朝酒店大堂走去。
“毛參謀長,這位一定是令郎了吧,身姿偉岸,俊秀絕倫呐。唉?廖檢怎麽沒有一同來啊?要不要我派人去接廖檢啊?”
“哦,廖柏在家照顧老太太呢。這不前兩天老太太偶染小恙,廖柏就請假照顧了一段時間。”
“什麽?老太太抱恙了?那怎麽行,您看看,我這邊只顧著自己結婚的事兒,也不知道老太太身體不適這回事,早知道就應該先去探望老太太的,唉,罪過啊罪過。”
“湯老板的心意我們領了,不過老太太今天就出院了。只是廖國珍那小子知道老太太生病的事兒後,就從深圳回來探望自己的老母親,這不今天早上剛到南京,這下廖柏可不就更走不開了嘛,不光是老太太,還要照顧她這不成器的弟弟啊。好了好了,不說這些了,今天是湯老板你大喜的日子,您就安安心心的把自己的婚禮辦好吧。”
“是是是,還是要多謝毛參謀長您掛心呐。等我再接待幾個親朋賓客,過會兒就來陪您好好的小酌幾杯,今天一定要把您招待好,必須讓您盡興而歸,您請您請。”
毛奇隨毛邦衛來到樓上的主廳,一進門便看到幾個一副人民富豪模樣的人上來拉著毛邦衛說話,極盡阿諛諂媚之能是,不禁讓在一旁的毛奇感到陣陣的惡心。毛奇實在是忍受不了這幫人的嘴臉,乾脆離開父親的身邊,自己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靜靜的看著這群衣冠楚楚的社會精英們在那裡談天說地,沆瀣一氣。
黃興富自然是眼尖得很,自己的老同學大駕親臨,他又怎麽會察覺不到,趕忙上前招呼,這也是向毛邦衛周身的一眾官商們表明自己的身份,展示自己的人脈。葉女士見到自己的老公跟發現了新大陸一般,往人堆方向擠了過去,也跟著黃興富的身影往那個方向送目望去。原來是毛邦衛啊,看來湯麓冠這個殺胚人脈還是蠻廣的嘛,講不定這個殺胚也想從毛邦衛那裡搞項目?不行,這生意哪能輪得到湯麓冠這殺胚,更何況這狗日的不是搞金融、搞投資的嘛?媽的貪心不足,什麽生意都想來插一腳。葉女士正打算在肚子裡把湯麓冠的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上一遍,突然靈光一閃,這毛邦衛來了,那他兒子毛奇那個小鬼頭也一定跟來了,這不正好嗎,於是轉頭看向了自己身邊的女兒。
“小靜啊,個毛邦衛來了,毛奇伊個小鬼頭一定也跟來了,儂去蕩蕩,看看伊鑽哪個角落裡頭。”
“我勿得事體尋伊去做撒,再講伊也勿一定會理睬我。”
“儂個小孩,哪能嘎強的啦,儂忘記特昨日自己怎廂講的啦?”
對啊,黃靜同學你不是要永遠享受這精致、高雅的布爾喬亞式生活嗎?你不是要攀登這社會金字塔頂峰的嗎?毛奇不正是你所需要的梯子,現在這梯子就擺在你的面前,你怎麽又沒有勇氣去搬這把梯子了呢?葉女士的話或多或少的刺激到了黃靜,於是她便深吸了一口氣,振作精神照著葉女士的提議,開始了在人群中尋找毛奇的行動。
毛奇坐在角落裡,不知從哪裡掏出了一袋糯米糍,在那裡自顧自的嚼著,同時繼續欣賞著各位精英人士精彩絕倫的演技。
“毛奇?好巧啊,你也是來參加湯叔叔婚禮的嗎?”
毛奇停止了咀嚼糯米糍的動作,聞聲望去,只見黃靜同學正站在自己的面前,面帶春風,白裡透紅。這毛奇今天不知怎麽的竟然換了口味,不再是一成不變的魚皮花生,終於換了個吃口。不曾想剛換了口味的毛奇,從今往後連自己不動如山的生活方式都可能要隨之改變了。
“你好,你叫什麽來著...對不住我一時想不起來。”
“黃靜,我叫黃靜。我爸爸就是毛叔叔的老同學黃興富啊。”
聽到黃興富這個名字,那毛奇的印象可要比對黃靜深刻多了,畢竟當日的那場表演,現在還是歷歷在目。
“哦...你是黃老板的女兒,現在想起來了。我也不知道怎麽的,我爸居然和這湯老板認識。以前我一直以為我爸的交際圈出不了部隊大院,看來是我想錯了。”
毛奇的這一通言語,完全讓黃靜摸不著頭腦,完全不知道他到底想表達點什麽。但是自己既然已經鼓起勇氣邁出了這第一步,那後面的事也就順其自然了。其實這世上的人與事都是這樣,萬事開頭難,一旦行動了,那後面的事就沒想象中那樣難做了。
“是嗎?那我倒是對我爸認識湯叔叔這事兒一點都不奇怪,因為他們都是一樣的愛賺錢。有時候我都不明白他們為什麽這麽愛錢,這世界上有很多有意義的事情可以做,為什麽所有人都要把掙錢當做人生的理想和目標呢?”
以前我們可能都小瞧了這黃靜同學,不愧是黃老板和葉女士的精華結晶,這心機和套路,不但絲毫不遜色自己的父母,相對她的年紀來說,大有青出於藍而勝於藍的趨勢,前途無量。這時的毛奇也很驚訝,不禁對面前這個資本家的女兒產生了好奇。身為資本家的女兒,每天享受著富裕、充實的物質和精神生活,又無時無刻不浸淫在父母的言傳身教之中,認同追逐財富和利潤的思想才是常態,她怎麽會有這種想法的,事情似乎越來越有趣了。
“追求財富和物質的充足,難道不好嗎?現在這個社會的發展態勢和主觀意識不正是鼓勵人們去追逐財富與物質,宣揚消費與物質化生活的嗎?你看現在的社會,經濟一片欣欣向榮,國民生產總值年年超越,物質充沛消費膨脹,你怎麽會覺得這樣不好呢?”
其實這個問題黃靜是答不上來的,因為她本身就是認同這些的呀。但是她的第六感卻告訴她,她面前的這個男生絕對不會是一個認同他自己所說社會現狀的人,如果自己也接受他所說的那些東西,那一定會被他厭棄的。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可能就是出自本能的不認同這些吧。可能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希望將來能去做自己喜歡的事的人吧。我總覺得為自己喜歡的事情去工作才是生活,而為了掙錢去工作只能說是為了活著。”
“但是只要你有錢了,就能去做任何自己喜歡的事情了,這兩者並不衝突。”
“你這麽說也沒有錯,只是這個世界上的人那麽多,真正能有錢到可以不去考慮掙錢,就能夠隨心去做自己愛好和興趣事情的人,又能有幾個呢?”
“那你這話不就自相矛盾了嗎?”
“是的,所以我認為應該讓愛掙錢、擅長掙錢的人去掙錢,讓有其他愛好和擅長的人去做他們愛好和擅長的事。用擅長掙錢的人掙來的錢去支持那些愛好和擅長其他領域的人,而那些愛好和擅長其他領域的人,又可以用他們在其他領域創造的價值, 來支持這些愛好和擅長掙錢的人創造更多的財富,這樣不就是一個很完美的世界了嗎?”
黃靜的說法在毛奇看來是很幼稚且過於理想主義的,如果人類能有這般高度的覺悟和認識,早實現共產主義了。真正正確的做法,就是徹徹底底的實現原汁原味的社會主義,消滅一切形式的私有製和資本主義、官僚主義。所以黃靜的說法或許只有在共產主義世界才能實現,但是如果都實現共產了,還要人掙錢幹嘛?貨幣這種交易媒介產生的本身,就是私有製的實際體現。但有如此想法總歸是好的,這說明她的思想還是進步的,並沒有被資本完全的異化和蒙蔽。毛奇對眼前的這個黃靜,好感也大大的增加了不少。
黃靜不知道自己在情急之下搜腸刮肚後的一通瞎說,竟還能為自己加分不少,畢竟一開始直覺就告訴她這麽說是不會有錯的。毛奇對著黃靜微微一笑,表情明顯比之前輕松了許多。
“想法不錯,這樣,以後有機會我推介些書給你看看,會讓你的想法更充實,更飽滿一些。這個...不好意思我要去下洗手間,如果你還有什麽想法想要聊聊的話,那就等我回來再聊,好嗎?抱歉失陪一下。”
看著毛奇去找洗手間的背影,黃靜知道自己是賭對了的,正在心中暗自竊喜的時候,卻在不經意間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田毓甄。他怎麽也會在這裡?
太陽已在不知不覺中爬到頭頂,魚鱗狀的雲層在陽光的強烈照射下逐漸淡散,大地上的最後一絲殘雪也將消融殆盡。雲開日出,萬物複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