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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酹清秋》第25章 父親名字的由來
  湯麓冠的婚禮還在繼續,毛奇坐在那裡靜靜的觀賞著這場盛大的表演,黃靜也坐在一旁,心裡卻豔羨著台上新娘驚豔奪目的婚紗和美輪美奐的妝容。

  “這湯叔叔也不吃耶穌,為什麽還要搞一個牧師來主持婚禮?真搞不懂呀。”

  “因為看起來高大上。現代基督教的普世價值觀,不正是資本主義的價值觀嗎?”

  毛奇面帶淺笑,淡淡的說道。黃靜還是一如既往的不太明白他想要表達的意思,但是從之前與毛奇的對話中讓她明白到,眼前的這個男生可能對資本社會持有某種根深蒂固的偏見的。這又不禁讓她想到了另一個帶有相同偏見的男生——田毓甄。想到這裡,黃靜下意識的把目光投向了人群,想要尋找田毓甄的蹤影。但是一圈掃視下來,顯然是徒勞無功的,畢竟今天這偌大的宴會廳中早已是人滿為患,光憑一雙肉眼,想在這一片烏壓壓的人群之中鎖定某個特定的目標,那難度無異於大海撈針。

  在一圈掃視無果之後,黃靜的心裡有些小失落,卻又有些小欣喜。因為這意味著田毓甄也無從在這汪洋般的人海中察覺到自己的蹤跡,這無異於將自己與毛奇之間關系增進的最不確定因素降到了最低。

  “但是有信仰總歸是好的,否則人類的精神需求怎麽得到滿足呢?”

  黃靜這句話倒不是敷衍搪塞的言論,她是真心喜歡西方式的文化,幾乎是一切的文化,包括基督教。這也不難理解,畢竟西方的一切代表了布爾喬亞的精神源泉,而熱愛布爾喬亞精致世界的黃靜,自然沒有理由不接受這來自自由土壤的精神給養,那是來自天堂的呼喚。

  “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什麽是信仰?耕者有其田,勞者有其獲;少有養,老有終,這就是信仰。精神需求是建立在物質滿足之上的需求,但它本身不能脫離現實需求的基礎,是在解決現實的物質需求之後的升華,同時它必須為唯物主義實際價值服務,而非空洞的,脫離實際的單獨存在。它需要一個合理的解釋邏輯,而非宗教那套自圓其說的神鬼邏輯。那麽人類真正的精神需求,就應該是推翻一切形式的壓迫與剝削,擺脫一切形式的奴役與枷鎖,也就是共產共榮。所以人類世界真正最高尚的信仰應該是什麽?是——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令黃靜怎麽也想不到的是,聊信仰這麽唯心主義的話題,也能讓毛奇扯到唯物主義的路線上來,可想而知這個人的思維世界該是多麽的無趣。這也難免的讓黃靜聯想到,假如自己將來真的和這樣的人喜結連理,那該忍受怎樣的精神折磨,她所愛的一切,熱衷的一切精致、浪漫的小資生活,在他眼裡都是腐朽與墮落的代名詞,那還談何生活情調。這不禁讓黃靜開始懷疑自己當初的抉擇,真是上了黃氏夫婦的賊船了。

  不過回過頭來再想想,這毛奇嘴上雖是如此那般的評說,但他的內心呢?這也未必是他的真實意圖,也可能就是習慣性的在他人面前炫耀自己的與眾不同罷了,就是一種自大與傲慢的展現。畢竟這個世界上,喜歡嘴上說說一套,實際行徑又是另一套的大有人在,滿嘴的主義,一肚子的生意。

  “我以前一直以為信仰就等同於宗教,看來又是被自己的短淺眼光蒙蔽了視角。聽你這麽一說,果然還是要多讀有用的書,多走實際的路,才能對這個世界有所真實的認識,今天你又給我上了深刻的一課。”

  這套車軲轆話現在的黃靜已經熟練到可以信手捏來了。

但是毛奇又不傻,他能在這樣的年紀有這般深邃的思考,也不是能輕易被兩句不痛不癢的奉承話就蒙蔽了的。車軲轆話這個詞兒還是剛才他為黃靜總結的呢。  “我也就隨口一說罷了,我哪裡有資格為別人上課。每個個體都是不同的,他們的思想也可以說是天差地別,所以每個人的言論隻代表了他自己的主觀認知,也不必盡數相信他們的言論,比如我剛才的那些閑話。你喜歡宗教自然是有你喜歡的理由,也有你自己對宗教的一定認知,我不懂宗教,所以我的話也可以說是沒有任何價值。保持你自己的價值觀,做你自己的思考就好,不必把我的話太過當真,更不必為了照顧我的面子而一味的應承。不要想太多,我們就是很普通的拉閑篇而已。”

  毛奇的這段話怎聽起來是他為了照顧黃靜的情緒,更像是展示自己對討論的客觀公正,但仔細玩味就會發現他話中的別樣意思,更像是暗示自己與黃靜主觀意識上的不同,他們或許根本不是同路人。黃靜自然是沒有想得這麽深遠,但是就這話而言,她總覺得哪裡聽起來這麽的不對味兒。不過這些都無所謂,因為她在總體上根本不認同,也沒打算要認真思考毛奇的說法,畢竟現今與毛奇的一切交談,對她而言,都不過是一場生意而已。

  “好的,我會記住你今天的話的,不管怎麽說,還是要謝謝你對我講這麽多我以前從沒聽過的言論,至少這些也是看問題的另一個角度。”

  兩人的對話似乎讓黃靜忘了湯麓冠的婚禮還在進行呢,這下剛好,在毛奇不知又會冒出一堆什麽莫名其妙的長篇大論之前,湯麓冠的結婚典禮也終於宣告結束了。那麽緊接著,就進入婚禮最最至關重要環節——吃。

  這裡的吃也不同外頭小戶人家,村頭流水席那樣的可以盡情放飛自我,真真正正的把“吃”這門學問放在首位。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麽場合,來的都是些什麽身份的老爺,那當然是尊卑有序,貴賤有別才應該放在首位的,人家也不差你這一頓酒飯不是。

  想都不需要多想,田毓甄和田老爹、安建易他們自然是安排在了末席,能請你們來也全憑的往日那一點點的戰友情誼,否則就你們現在這身份地位,湯老板和你們同桌吃飯都嫌浪費時間。

  田毓甄被安排和安素卿坐到了一起,畢竟就他們兩個是小孩子。而田老爹和安建易則和他們多年未見的一眾老戰友坐成了一溜,方便他們喝酒吹牛三。因為田老爹心裡還惦記著網吧的事兒,是萬萬不能把自己灌醉了的,但是和這幫家夥一起喝酒,哪還有不喝醉的事兒,於是乾脆找個理由,說是自己這幾年得了胃病,每天要吃胃藥,那種藥和酒精混一起會中毒,這樣就不怕別人勸酒了,反正都時隔這麽多年沒見過面了,他們也不知道真假。

  整場婚宴上,湯麓冠都忙著在首席的那些大佬間推杯換盞,招呼應酬,根本沒工夫也沒心思來和這幫老戰友們敘敘舊。這倒也好,一幫多年未見的老戰友只顧自己喝好就夠了,全當這湯麓冠的婚宴是一場戰友聯誼的聚會,喝自己的,吃自己的,聊自己的,反而更自在。酒過三巡,話匣子也就都打開了,而每天都在酒缸子裡仰泳,號稱千杯不醉的安噴泉更是反客為主,在那裡盡心盡力的招呼老戰友們吃好喝好,敬酒夾菜忙得不亦樂乎,仿佛自己才是今天婚宴的主角一般。

  “飯泡粥,今朝又勿是儂結婚,儂嘎勤力做撒?”

  “老劉,你這話就不對了啊。咱小安子一向都是個殷勤人,你怎能這麽說他呢?你要不樂意,就把剛才小安子給你倒的酒吐出來,咱可不能乾端起碗吃飯,放下筷子罵娘的醃臢事兒啊。”

  “得得得,王大炮,儂講的統有理,啊?勿過現在飯泡粥也勿得了了,伊同大塊頭一道開了個網吧,現在也是真打經有產有業的店老板啦。”

  “劉大卵儂個種牲,儂還有面孔講,當初裝修差銅鈿問儂借一萬塊鈔票儂統勿肯借,鐵公雞一隻。”

  劉大六聽到安建易這話就不高興了,我不借錢我就是畜牲,你個王八蛋天天吹牛皮說自己認識多少多少大老板,有本事你問他們借去啊。

  “飯泡粥,儂這話阿拉當真勿樂意聽了啊,儂勿是天天吹牛三,講自己人頭多少多少靠硬嗎?儂倒是問伊拉去借啊?勿講別人,就湯麓冠,伊總有銅鈿吧?儂怎勿問伊借。吾就一個賺死工資的,一年到頭也沒幾個銅鈿,小孩要讀書,老爹、老娘要養,窩裡頭又是個賠錢貨色,一個月花的比賺的還要多,日子難過的...儂看儂看,吾頭髮統白了多少。”

  說著就低頭拿手撥開頭髮給大家看。一眾老戰友看這架勢,搞不好這兩人能在婚宴上懟起來,趕忙打圓場轉移話題。

  “這種生活上的糟心事就不要提了,今天是湯麓冠大喜的日子,咱們也沾沾喜氣,聊點開心的,日子終是會越過越好的嘛。”

  “這倒是,不過既然提到了湯麓冠,我就會想起咱們當兵那時候的一件事兒,到現在都忘不了啊。”

  “儂是講伊在刑場上嚇出尿嘎回事體?”

  “那還能有啥事兒啊?”

  “湯麓冠這小子當年也是慫蛋,我們十幾個人去行刑,就他小子最不爭氣,一開始手就抖得跟篩子一樣。當時我還特意問過他行不行,不行就趕緊打報告說自己是身體不舒服,讓別人來就完了。結果這小子說自己行的,不過我看他當時頭上那汗呐,就不敢幫他打包票,結果槍聲一響,就他呆在那裡沒扣扳機,還他媽嚇尿了,地上好大一灘。”

  “最後還勿是大塊頭幫伊補的槍,曉得嘎廂子,開頭就勿要硬撐勿就好了嘛,結果丟面孔丟得全部隊統曉得了。害得我一去營部,就被別的連隊的人拉住問,儂拉連隊有人在槍斃辰光嚇尿啦?老出洋相了。”

  田毓甄聽了他們這一通談話,大致也知道是怎麽回事兒了。無非就是他們當時的所在連隊被攤派去執行槍決死刑犯的任務,結果這湯麓冠在刑場上行刑的過程中嚇尿了。這不禁讓田毓甄同志轉過頭去看了看遠處正在和官商顯貴們杯觥交錯,點頭哈腰,滿臉堆笑的湯麓冠。當然,看一看當年嚇尿的湯麓冠並不是重點,真正讓田毓甄想不到是,自己印象中一向待人和善,豁達隨和的老爹,居然是親手殺過人的,而且不止一兩個。從他們的談話中也不難聽出,當時湯麓冠嚇尿以後,是自己的老爹幫他善的後,而且還是一槍斃命,乾淨利落。

  田老爹在一邊靜靜的聽著他們的閑聊,追憶過往的崢嶸歲月,臉上帶著淺淺的笑容,端著茶杯,緩緩的抿著杯中的茶水。

  “我當兵,就是因為小辰光老歡喜的一首詩,那個嶽飛的《滿江紅》,到現在我還能背。”

  “來來來,大塊頭儂背兩句。”

  “是啊,老班長儂起個頭,也帶阿拉追憶追憶嘎個崢嶸歲月。”

  田老爹見到盛情難卻,於是乾脆放下來手中的茶杯,長吸了一口氣,坐正了身子。

  “怒發衝冠,憑闌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突然,田老爹停住了,田毓甄也在自己老爹的尾聲中聽出了哽咽的味道。

  “老班長,你怎不背下去了?繼續啊,當年在部隊就老聽你在那裡念,現在再聽你背,就像回到了當年一樣。”

  “老了,多年沒念了,下面的記不清啦。這幾年也沒乾撒正經事,前頭在派出所吃了十多年的國家飯,現在出到社會做生活,才曉得現在已經是改天換地了,跟勿上這個時代了咯。”

  田毓甄不相信田老爹會忘了《滿江紅》的後半闋,因為他從小就經常聽到他會時常念起這闋詞,當時不知道田老爹早在青年從戎的時候便已經深愛這闋《滿江紅》了,或許這裡麵包含了田老爹太多的故事和年少時的志向。其實不光是田毓甄,安建易也是不信的,他到不是在意田老爹是不是真的忘了這《滿江紅》的後半闋,而是在和田老爹相處的這一年多時間裡,他不止一次的碰到,田老爹一個人在宿舍的時候,還時不時的會念起詩來,不過不是《滿江紅》,而是陸遊的《訴衷情》。

  “田長津,儂就勿要賣關子了,我還聽到過儂念那個...那個那個...當年萬裡覓封侯,那個撒的詩。”

  “《訴衷情》?”

  “對對對,就是那個詩。”

  “來來來,老班長既然儂《滿江紅》忘特了,那就來一首《訴衷情》,讓大家聽一聽,是勿是還是當年的那個味道。”

  現在田毓甄同志大概是知道了安素卿這討厭的性格是怎麽來的了,多半就是遺傳的這安建易。田老爹明顯是不想往下念了,或是這《滿江紅》觸發了他有太多往日記憶和現時失落,但這安建易就是不知道察言觀色,還竄導著讓田老爹再來一首。不過既然是自己開的頭,那不管是否觸動了內心的傷感,也是不能冷了大夥兒熱情的,這就是田老爹的性格。

  “好,那就背一背《訴衷情》好了。當年萬裡覓封侯。匹馬戍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洲.....”

  “當年我們新兵蛋子入伍,田班長已經是老兵了,有一次班長和我們幾個新兵蛋子談心,說起當兵後最想的是什麽,我們嘴上說的是在部隊好好鍛煉自己,其實心裡想的就是服個兵役,混滿役期就趕緊退伍回家。不過班長說起自己的想法居然是想上前線打越南鬼子,當時把我們幾個都嚇到了。”

  “難怪大塊頭戰鬥素質這麽過硬,每次打靶都十環,五公裡全副武裝負重都是優秀。原來是想上戰場報效國家啊。”

  這時,一直坐在一旁靜靜聽他們扯閑篇,自己沒怎麽說話的司魯山開口說話了。

  “大塊頭的名字為什麽叫田長津,你們知道嗎?長津,長津,就是朝鮮的長津湖啊。當年大塊頭家老爺子,就是參加了長津湖戰役,才為大塊頭起了這個名字。當年老爺子所在的志願軍第9兵團第27軍,就是長津湖戰役的主力之一,全殲北極熊團的那支部隊。那一戰老爺子所在的連隊付出了重大犧牲呐,全連減員超過三分之二,老爺子自己也是因為那場戰役凍傷了肢體,最後右手的三根手指被截肢,落下了殘疾。回國後為了懷念在那場戰鬥中犧牲的志願軍將士、戰友,才給大塊頭起名叫田長津的。”

  “魯山儂怎曉得嘎清爽?阿拉統勿曉得。”

  “我和大塊頭是同屆同連同班同寢的戰友,我們一起入伍當兵的時候,你們這些後來的新兵蛋子還不知道在那裡追著小姑娘屁股後頭跑呢。”

  這是連安建易都不曾聽田老爹說起過的,田毓甄也是第一次知道自己老爹名字的來歷。 田老爹笑了笑,為司魯山到了一杯熱茶,客氣的打斷了他講述自己的過往。

  “老司啊,你不要跟他們講這些了,都是過去的事,老爺子一輩子克忠職守,一直從山東跟著部隊從北打到南,又從南打到北,打了大半輩子仗了,一直希望我這個兒子能繼承他的衣缽,也去當兵,保家衛國。最終他還是沒有看到我參軍入伍的那一天,多少有點遺憾呐。我們兄弟姐妹五個,從小他最喜歡我了,說我最像他,最希望我將來能參軍入伍。可惜啊,最後還是沒能一直的去保家衛國,這也是老爺子當年的遺憾。算了,都過去的事啦,今天說點高興的,我們都老了,也別老說過去,說說現在。”

  “現在的沒撒好講的啊,統統是煩心事。講是現在生活好了,吃穿也統有了,勿過總感覺想去過去的辰光就開心,一想到現在的事體就煩心啊。”

  “是啊,雖說過去物質不豐富,缺吃少穿,但是那個時候人就是有乾勁,沒煩惱,感覺日子過得每天都很有奔頭。現在嘛,房子、車子、票子、孩子,一樣樣都繞著你躲都躲不開。每天一睜開眼就是掙錢掙錢掙錢,也用不著咱建設國家了,除了掙錢還有什麽奔頭?”

  “那時候生產隊,吃大鍋飯,也是每天乾活,也是沒多少工錢,怎麽就覺得當時怎麽的都比現在開心呢?”

  “時代變了,人心也變了。當時大家統講建設社會主義,紅旗插遍全球。現在呢?統一樣了,還解放誰人?”

  在滿座的笑聲中,田毓甄感受到的不是皆大歡喜,而是無奈與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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