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牆外便是大相國寺的菜園子,綠油油一片菜苗,茁壯生長,柳樹成蔭。
菜地旁有一個土坑,相傳是梁山好漢魯智深倒拔垂楊柳留下的樹坑。
土坑內鋪了厚厚一層銅錢,還有數塊散碎銀子,四周擺滿的各色祭品嗎,牛頭羊腿、面桃炊餅、時令鮮果等等,不一而足。
一群善男信女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詞,一臉虔誠,懇求大和尚魯智深的護佑。
茱萸恭恭敬敬地朝土坑裡放了一錠銀子,拜了三拜,便即離開。
一抬頭,突地瞧見菜園子後門外一個人影似曾相識,定睛一眼,原來是峨眉山金頂寺俗家弟子的總殿主金伊,也就是那個假張擇端。
看上去他雙眼目光炯炯,顧盼生輝,想來他所中的“玉笛散春風”蠱毒已被茱萸的祖傳秘方“千滴滅蟲散”完全治愈。
金伊左顧右盼,不時仰頭看看日頭、盤算時辰,似乎是在等候什麽人。
茱萸和不吝當初在青龍集外鬼使神差地搭救了金伊的性命,一來對方以武力逼迫,二來茱萸本就極為厭惡“玉笛散春風”,動了同仇敵愾之心,三來呢,茱萸天性好奇心和好勝心極強。
她和沈仲修、李楚楚等人會合後,聽他們說起在符離集的遭遇,有一大夥四川人不遠萬裡來到皖北,出手豪闊,一舉包下鎮上的全部旅店,卻又並不居住,佔著雞窩不下蛋,分明是給三大門派使絆子、下濫藥。
爾後爹爹又莫名其妙地在客店“殺死”幾名全然不相乾的四川人,不是有人栽贓陷害還能是什麽?真正的殺人凶手就是設下圈套之人,九成九是那群蜀人的“舍孩子套狼”計策。
大運河上樓船被火燒之際,她一路跟蹤國氏祖孫來到符離集,更是親耳聽見這二人說,是峨眉金頂寺花費重金讓他們用一副贗品《清明上河圖》騙得眾人下船,圍觀鑒賞品評,以至於一時喪失警覺。
話雖如此,茱萸卻也並不後悔治好金伊的眼睛,好人自有好報,她也因此發明了“玉笛散春風”的解藥,從此再不懼怕夏無極精心喂養的那些眼線蟲。
但是,對於金伊以及他座下的金頂寺三千俗家弟子,她加倍留神了,認為他們必將成為夢溪園的大敵。
金伊等了約莫一炷香功夫,不見人來,便獨自去了城中心的樊樓。
在宋徽宗時代,樊樓是京城、乃至整個大宋繁華風雅之殿堂、聲色犬馬之聖地。有詞一首雲:招貴客,引高賢,樓上笙歌列管弦。百般美物珍饈味,四面欄杆彩畫簷。
靖康二年,汴京城破之夜,樊樓被一把大火燒成一片白地。
數十年過去,一磚一瓦,一柱一梁,從頭開始,整個城池漸漸恢復了生機。
樊樓也一點一滴地試圖重現舊日的榮光,只是,亭台樓閣尚可複,絲弦歌賦再難求。
金伊包下三樓的一個雅間,要了些酒菜,獨自一人呆在房內吃閑酒。
茱萸一路跟到樊樓大門,雖然她女扮男裝,身著大宋士子裝束,此時卻也犯了躊躇。
樊樓是何所在啊?她在孟元老所著《東京夢華錄》中讀過:“妓館瓦舍,官宦士人爭相逐之。”
偶爾也偷聽到爹爹、叔伯竊竊私語,樊樓長樊樓短的。
樊樓,良家婦女和尚未出閣的閨女避之由恐不及的地方,不但避之由恐不及,連這兩個字,都難以啟齒。
此時此刻,大敵當前,事出緊急,茱萸也顧不得這許多了,扔一錠大銀給店小二,
要了金伊所在雅間隔壁的一間套房。 她一踏進房門,立即上好門閂,關上窗戶,接著忙碌開來。
柏木板壁兩側都塗有厚厚一層膩子和朱漆,毫無縫隙和孔洞,隔音良好,把耳朵貼緊板壁,都聽不見隔壁一星半點聲響。
茱萸拔出腰間懸掛的魚腸劍,蹲下身子,手起劍落,在房間一角的板壁上,切下一個二三分大小的三角形,魚腸劍切金斷玉,輕輕一劍便刺穿板壁。
她拿出一卷軟管,一端連接著一隻牛皮喇叭筒,這便是大名鼎鼎的夢溪園“隔牆耳”,偷聽神器。把軟管的另一端塞入板壁上的三角小孔,通到隔壁房間,手持牛皮喇叭筒湊近耳朵,全神貫注,仔細傾聽。
“好酒!”金伊大聲讚到,隨即傳來碗筷的“叮當”之聲、以及“吧唧吧唧”的咀嚼聲,想是吃得酣暢淋漓。
不多時, 傳來輕輕的敲門聲,三長兩短,稍待片刻,又是三長兩短的敲門聲,似是事先約好的暗號。
金伊打開房門,將來人請入房內。
“掌門人別來無恙啊?!在下在大相國寺菜園子後門等候你許久,不見蹤影,這才來到第二處約定地點。”
一個粗豪的男子聲音說到:“我本已走到路口了,看見幾個和尚道士在沿街化緣,突地想起大相國寺是那老賊的發家之地,他在此經營多年,門人弟子朋友無數,一個不小心,被偷聽了還是小事,萬一被那夥無法無天的賊禿、牛鼻子道士拿了去,怕是一輩子不得見天日。”
一牆之隔的茱萸從“隔牆耳”的牛皮喇叭裡聽見這聲音,驀地一凜:這嗓音好熟悉,我一定是在某處聽過。
“嗯,金總殿主選的這處地方不錯,出人意料,江湖上任誰也想不到,兩大名門正派的頭面人物,會在妓院的花房碰面議事,和尚、道士們就算跟蹤你我至此,也是不敢上門的。哈哈哈哈。”
“我莫十八……”
茱萸大吃一驚,來人竟然是衡山派掌門人莫十八,她曾經在廬山香爐峰和鄱陽湖無名荒島上聽過他說話,難怪如此耳熟。
這二人雙雙逃離鄱陽湖荒島,出來興風作浪,茱萸心裡那叫一個悔喲,悔不當初沒聽爹爹的話,將他們就地處決,以絕後患。
“我莫十八曾經在廬山上揭露總殿主假冒張擇端,爾後被困荒島,蒙總殿主指點,建造蘆葦浮子逃出生天。得罪於您在先,受惠於您在後,大罪不消,大恩不報,莫某此生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