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勝如實交待了他和金伊勾結的前前後後。
上年秋天,他奉掌門人之命,率領泰山派弟子假冒四川人,把符離集的客店全部包下。
不巧在半道上,遇見真四川人金伊一夥,露了馬腳。
他還誤認為金伊是張擇端,便欲拿了他,回去泰山邀功請賞。
金伊表明真實身份,並告知他《清明上河圖》中的兩句唐詩密鑰,以謝不抓之恩,這份厚禮非同小可,他立時獲得苟勝的信任,二人遂以兄弟相稱。
彭重九都不知道的秘密,他率先得知,不但是大功一件,更是巨大的精神勝利,甚至有助於他奪取候任掌門人的資格。
在二人的促膝長談中,金伊期期艾艾,欲說還休,終於將郭京葬身於香爐峰紫煙洞一事告訴苟勝。
苟勝得聞噩耗,吸了幾下蒜頭鼻子,泫然欲泣,實則內心狂喜,大顯身手的機會終於來了,他必須先下手為強,乾垮彭重九。
他要敲鑼打鼓,金伊不失時機遞上棒槌,煽風點火到:願意助苟勝一臂之力,奪取泰山派掌門人這把交椅。
二人籌劃首先在泰山派內部,成立玉皇頂分派,拉起一支完全聽命於自己的隊伍。迫不得已需要動手時,金伊借兵五百給苟勝。
於是,便有了青龍集點將台上,苟勝強行接掌封禪劍一幕。
天上掉下個金伊,送上個大餡餅,苟勝喜不自勝,端的是利令智昏,他哪裡猜得到這是金伊的反間計。
金伊親眼看見泰山派假冒川人及僧人,重金包下宿州和符離集的全部客店,又四處張揚,顯然是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金頂寺在安徽大肆活動,難道還會是什麽好事不成?說不定要轉嫁點啥禍事給金頂寺,說不定和三大門派的樓船被燒一案有關。
來而不往非禮也,金伊不借機報復,對不起自己,更對不起金頂寺方丈。當然,這反間計,除了金伊自己,誰也不會知道。
掌門人郭京聽完苟勝的自我控訴和懺悔,冷冷說到:
“本派第一條戒律‘欺師滅祖者’該當何罪?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找重九來幫你動手?”
苟勝深知掌門人的為人,把額頭磕成碎片也是無用,還是自己動手為妙,免得對頭師弟彭重九假公濟私,活兒做得不乾不淨,自己多遭罪不說,萬一留下什麽後遺症,生不如死。
“泰山派戒律第一條:欺師滅祖者,斷一臂一腿。”
他一面喃喃自語,一面取出自己的長劍,順手在磨盤石上磨了數十下。
在武林幫派傳統中,“欺師滅祖”是最嚴重的罪行,相當於朝廷的謀反忤逆罪。
歷朝歷代,謀反忤逆罪主犯都是個凌遲處死、誅滅九族的下場,兩相比較,泰山派第一條戒律相當仁慈,相當寬宏大量。
苟勝默默從長衫上撕下兩塊布條,緊緊縛住左手上臂和左側大腿。
接著運指如風,分別點了左臂手肘和左腿膝蓋附近的五處大穴,以減少血流下行,減輕痛楚。
玉皇頂分派的弟子們瞧著他們的舵主及師尊,一天前還意氣風發,對他們封官許願的小銀龍苟勝,現在卻要揮劍自殘了,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出聲,更別說上前幫忙系一系布條,端張椅子了。
“嚓嚓”,兩聲輕響,苟勝的左上臂和左小腿掉落地上,斷口處白骨齊齊整整,皮斷筋離,無絲毫粘連,端的是手起劍落,乾淨利索。
在苟勝自我控訴、自我行刑的同時,七、八號院子發生了一場爭執。
國李氏厲聲喝到:“逸兒,還不趕緊去把隔壁院子給搶了?咱祖孫倆一人佔一間,好對你祖父有一個交代。”
國逸囁囁喏喏,扭扭捏捏,老半天不肯動身。
“你還當這蕩婦是你娘?不是你祖父攔著,我早就把這賤人開除出國氏家族。”
“奶奶,您老人家小點聲行不?嚷得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了,還不是丟祖父和您的臉。”國逸神色尷尬。
“丟什麽我的臉?事情又不是我做下的。”
國李氏轉頭朝向八號院子,喊道:“如意,倘若你識相,還想你這個兒子叫你一聲‘娘’,趕緊把院子讓給他,讓他在祖父那裡立一大功,我也就不張揚你那些醜事了。”
如意輕笑一聲,“娘,瞧您說的,我自己的親生兒子,活得生龍活虎的,為娘的但凡有點什麽好處,不給他給誰?難道帶到墳墓裡?說什麽讓不讓的。”
茱萸隔了幾間院子,遠遠聽見這三人相互稱呼親熱,又是奶奶,又是娘、兒子的,忽而又大聲爭吵起來。她心下詫異,複又覺得毛骨悚然。
“逸兒,難道你就眼睜睜看著奶奶這把老骨頭,去和那蕩婦鬥嗎?”
“哎呀,您們幹嘛非得要鬥嘛?一見面就舞刀弄槍的,把我夾在中間受罪,你們就很暢快?還一個個都說是為了我。”國逸無可奈何。
“這蕩婦不但一心一意想我死,還下手謀害,今日索性把這筆帳一把清了,省得我一個老太婆成日階提心吊膽的。”國李氏狠狠說到,把一柄大鍘刀也似短劍舞得嗚嗚生風。
“去年在大運河,咱們祖孫倆辛辛苦苦,冒了極大的風險,把沈家丫頭引來菊花塢,使一出苦肉計,三個人被夾在五行牆內幾天幾夜。那蕩婦明知老身身形富態,偏生將那牆壁夾得非緊,害得我幾次三番出氣不得,不是要借機整死老身是什麽?”
國李氏越說越氣,一劍橫掃,摧枯拉朽一般,把兩個院子之間的那道籬笆牆壁,掃得粉碎。
“你說你要賣個好處給沈家丫頭,以便得到她的信任,好從她口中套話,也就罷了。將她放出以後,該當隨即放出我倆,這蕩婦卻又將我二人關了數日,不但想害死婆婆,還想害死自己的親生兒子,心腸也忒歹毒了!”
如意內心有鬼,內心有愧,一直不言不語,聽見國李氏當著自己兒子的面,一口一個蕩婦,臉上實在擱不住,不由得也動了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