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張不吝打開院門,只見一個氣宇軒昂的青年道士站在門外,“請問這裡是張擇端張翰林的府上麽?”
“正是,請問道長找家父何事?”
“貧道是泰山派孫之道,奉師尊本派掌門郭京天師之命,前來拜訪張翰林。”說罷,將一張拜帖塞在張不吝的手上。
“家父不在家,請改天再來。”張不吝知道父親一向對佛道敬而遠之,更沒有這類朋友故交。
那孫之道向後揮了揮手,大聲說到:“我們一行人從山東到臨安,鞍馬勞頓二三十天,費了老大功夫,今天是必須見到張翰林的。”
張不吝跨出院門一看,孫之道身後竟然有十多名道士,裝束一致,身著靛青道袍,足穿雲鞋,頭戴五嶽冠,不同的只是冠簪,有的是竹簪,有的是銀簪,有的是玉簪,這孫道人別的是一隻竹簪。這群人的佩劍形狀古樸奇特,劍身長不足三尺,劍刃寬闊,沒有護手,劍匣背在背上,並非如同尋常刀劍一般懸掛在腰間。
“張公子,如此便得罪了,我們先進屋討口水喝。”孫之道帶著那群道士闖進院子。進得堂屋,一位戴玉簪的中年道士大刺刺地坐到上首的太師椅上,兩位銀簪道士分坐下首左右側,竹簪道士們則把守著院門、堂屋門口及各處出入口,分派得當,井井有條。
張不吝戰戰兢兢地走進堂屋,不知所措。
孫之道開口了,“張公子,這位便是名震中原和江南的泰山派五大夫松之一的卷雲松、郭京天師的師弟彭重九。”不吝慌忙不迭向端坐上首的彭道長作揖行禮,小孩子哪裡知道江湖上的幫派門會和綽號名頭,只是被這氣勢震懾住了。
“小兄弟,我就不妨直接問了,令尊去了哪裡?何時回家?最近有沒有什麽人來拜訪過張翰林?他們都談論些什麽?是否說起過一幅絹本?”彭重九儀容清雅莊重,聲音中正平和,但一連串的發問顯得頗為唐突無禮。
張不吝這十來歲的少年一直過著簡單無憂的生活,家裡一年四季也來不了幾個客人,還都是父親的知交故舊,說的也都是丹青筆墨之事,何曾見過這等場面,總之就是有問必答,絲毫不敢隱瞞。
“這就對不住了,小兄弟,算我們泰山派欠你們張家一個人情。”彭重九接著道:“好,現在大家依計分頭行事,明日未時在龍井山太清觀匯合。”
兩個端坐的銀簪道士忽啦啦站將起來,直奔小院西廂的畫室,其余道士有的奔向後院,有的直撲臥室,一時間,翻箱倒篋、鑽牆挖壁之聲四起。一黑須老道不知從哪裡找到一把鋤頭,徑直撬開一塊一塊的青石地磚,查看地下有無埋藏的物事,堂屋的房梁上也蹲著一位竹簪道士,正自一寸一寸地仔細掏摸檢查梁、檁子和鬥拱。
“張公子,煩你帶我們去余杭能仁禪寺尋你父親,事不宜遲。去得晚了,你父親恐有性命之憂。”卷雲松彭重九的言語不容質辯。
天色向晚,泰山派數人並張不吝行色匆匆,跨過剡溪上的小橋,前面便是古松林,一條鵝卵石便道蜿蜒曲折穿行其間,通向能仁寺的山門。
“咦,這裡躺著個人。”孫之道發現道旁亂草之中躺著一個和尚,一動不動,似已死去多時。“彭師叔,此人臉朝小橋方向倒下,想必是從寺廟中跑出來,被人從背後襲擊得手。”他快速檢查一番死屍,“身上沒有任何傷口,骨頭也沒有斷,七孔無血跡,當然就不是毒死,
這個,這個……” 彭重九心裡“咯噔”一下,難道終究還是來晚了?張不吝喊叫著:“爹爹,爹爹”拔腿朝寺廟山門飛奔而去。
密林中黑魆魆的寺廟輪廓勉強可見,無一絲光亮透出,正值酉時,平日裡當是僧眾唱晚課之際,老遠就聽得見嗡嗡營營的誦經之聲,而此時此刻,偌大一座寺廟竟然無聲無息,幽深的松林裡,唯聽得泰山派一行人悉窸的腳步聲和張不吝呼喚爹爹的喊叫聲。
在寺廟門口,一個和尚倒在門檻上,早已氣絕身亡。他們進到寺廟內,點燃各處的油燈,把前殿、正殿、後殿和禪房一一搜了個遍,在佛祖、菩薩和羅漢的注視下,道士們一共發現了五十七具屍體,無一活口,看屍體服色,都是能仁寺的僧人,最後在後院藏經閣發現蜷縮在地上的老和尚,應當是這寺廟的住持方丈了,看著老和尚僵硬慘白的臉上殘留的一絲笑意,彭重九禁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五十七具屍體!死因看來都是一模一樣,沒有傷口,骨骼完整,七孔無血跡,連死屍臉上古怪瘮人的笑容也是如出一轍。沒有任何搏鬥的跡象,僧人們都來不及拔刀出鞘,地上、牆上沒有暗器襲擊的蛛絲馬跡。
而張擇端,失蹤了!
浙江余杭能仁禪寺是金陵棲霞寺的分寺,世傳武功絕技多達一十三項,想當年玄通方丈率領一眾僧人,以羅漢刀陣大敗千二金軍,名滿江湖。今日這一役,五十七名身懷絕技的僧人居然毫無還手之力,隻一瞬間便被滅於無痕,對方的功力之高強、行事之狠辣、出手之迅捷,難以想象。名門大派的高手卷雲松彭重九行走江湖多年,久經歷練,見多識廣,而對於凶手的來歷,他竟然不能夠猜出半點端倪。
“難道真的如那句詩詞所言?”想到此處,彭重九不禁轉過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張不吝。
不吝慌忙解釋:“不是我爹爹,不是我爹爹乾的,他肯定早就走了,我們在路上錯過了。”
“我有說過是你爹爹乾的嗎?”彭重九陰惻惻地反問。
“我爹爹武功遠遠及不上道長您,他只會使春秋筆法,打不過老和尚的,這許多和尚,這許多,他一個人怎麽殺得了?”不吝的聲音都帶著哭腔。
彭重九似笑非笑地說:“噢,原來張翰林還會個春秋筆法,原來張翰林打不過能仁寺的老和尚。”他仰天打了個哈哈。
滿月如白玉皎潔,清光似水銀泄地,古刹肅殺,屍橫遍地,樹影搖曳,透著一股子陰森吊詭之氣。
“得……得……得……”一匹馬緩慢地從遠處走近寺廟,驚起一群飛鳥。
馬鞍上橫臥著一具屍體,兩隻胳膊隨著馬蹄聲聲僵硬地微微晃動。張不吝忐忑地走上前去,不希望那是父親,又希望那是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