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篝火驅散了冬夜裡的苦寒，也照亮了夜色裡妙峰山眾匪疲憊麻木的臉。

　　四叔裹著麅子皮縫製的套筒子，盤腿坐在老匪首呂登一的身邊。

　　獨眼龍抓耳撓腮的在邊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只是對著老匪首一個勁的訕笑。

　　見老匪首眯縫著眼睛好像在打瞌睡，也不搭理自己。

　　隻好收起臉上的訕笑，對著四叔瞪眼努嘴的讓他滾蛋！

　　四叔連連點頭賠笑，就是光扭屁股也不見起身……

　　獨眼龍一見他這陰奉陽違的德行，氣就不打一處來！

　　那隻血紅的獨眼都要瞪出眼眶了！

　　一隻手指不停的對著四叔虛點著！

　　四叔心裡苦哇！

　　家裡好好的熱炕頭不能去睡！腰疼的都都要斷了，還得在這冰天雪地裡頭窩著……

　　早上到現在水米沒打牙！真是又冷又餓又累又怕……

　　現在還被一個小兔崽子指指點點的威脅著！

　　可是老匪首又不願意去他家住下，吃口熱乎的。

　　四叔又有什麽辦法?

　　雖然現在老匪首肯定不會對村裡人下手了，但是四叔就是做不到轉身就走。

　　因為他從心裡邊也沒覺得這呂登一是個多麽壞的人！

　　加上人家老兄弟，老朋友的叫了一天了，他實在有點抹不下臉就這麽離開。

　　命沒了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可是讓人瞧不起那可得背一輩子……

　　下午那個討債的馬三爺，走的時候連句話都沒撂下…

　　看都沒看一眼就溜溜噠噠的走了……

　　從那以後這當家的就再沒有主動說過一句話，坐在那裡一直望著遠處發呆……

　　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佝僂著身子裹在熊皮大氅裡，整個臉都隱在暖帽的陰影裡。

　　只有略微前突的下巴被篝火跳動的火焰映照的忽隱忽現……

　　四叔忽然恍惚了一下，面前的老匪首的側影，竟和記憶裡那山頂月下的老蒼狼重疊在了一起……

　　莫名的有些悲涼……

　　獨眼龍見四叔不光不趕緊滾蛋！竟然倆眼發直的發起呆來！

　　氣的他低頭在地下踅摸起來，準備找點什麽東西撇他！

　　結果動作大了點驚動了老匪首。

　　“我說你他娘的身上長虱子啦?”

　　“跟我這沒完到了的掉腰子！”

　　“不樂意待，滾那邊去！”

　　獨眼龍嚇了一跳！趕緊又掛上那副欲言又止的訕笑，只是不停的看向四叔……

　　四叔會意，就要起身回避。

　　“哎，你坐你的！”

　　老匪首示意四叔不必理會獨眼龍。

　　回過頭來對著獨眼龍道

　　“瞎子呀！你說你什麽時候變成了這個德行?”

　　“我還記得當年你讓人家把眼珠子都給摳出來了！也沒松開掐著人脖子的手啊”

　　“大哥！我………”

　　“怎滴啦?這死就這麽可怕?”

　　“連痛痛快快的說句話，都不會啦?”

　　獨眼龍臉漲的通紅！渾身哆嗦！

　　瞪著血紅的獨眼嚷道！

　　“大哥！我是怕了！”

　　“我是怕讓人家給當個成兔子隨隨便便的就給宰了！”

　　“死了連個坑都沒有！”

　　“咱們栽了！我認！要我賠命！也行！你有本事那你就過來拿呀！”

　　“我憋氣啊！咱們什麽時候受過這個！”

　　獨眼龍說著說著竟然抽抽噠噠的哭了起來……

　　四叔有些尷尬的杵在那裡，

他沒想到獨眼龍會說出這麽一番話！　　四叔忽然發覺周圍的光線似乎黯淡了許多，轉頭一看！

　　就見不知什麽時候，本來坐在篝火另一邊，離著他們遠遠的大小土匪們。

　　不知什麽時候都圍了上來……

　　人人臉上都掛滿了鼻涕淚水，默默的流著淚一聲不吭……

　　老匪首呂登一借著篝火挨個打量了一遍這些個哭的和淚人似的崽子們。

　　自嘲的嘿嘿笑了兩聲。

　　“想好啦?一幫完蛋玩意！”

　　“老子都等的不耐煩啦！”

　　“哭個鳥！像個爺們似的！”

　　“誰來動手?利索點！”

　　說完！老匪首騰的往起一站！

　　把熊皮大氅猛的甩在地上！

　　兩手胸前用力一扯！露出了瘦骨嶙峋的胸口，滿是汙垢的胸膛上遍布傷疤！

　　周圍眾匪齊刷刷的退了一步，沒有人說話。

　　四叔驚道！“當家的！這！這是怎麽話說的?”

　　“別！別！你們不能啊……”

　　四叔被驚到了，可憐巴巴的看向周圍眾匪，小聲求道……

　　“哎！老兄弟！你別說啦！我要不樂意！這幾頭蒜還奈何不了我！”

　　“我算看明白啦！左右也是個死，拖著他們幹啥！倒了下面接著給我當崽子?”

　　哈哈哈哈哈！

　　說著話從腰後扯出兩把快慢機，仔細看了幾眼就扔在了地上！

　　“好啦！老子的槍都繳了！”

　　“崽子們還讓我自己動手嗎?”

　　“快快拿了我的腦袋，就…就逃命去吧……”

　　說罷老匪首呂登一揚起頭慢慢閉上了眼睛。

　　眾匪齊齊往前邁了半步……

　　“我操你們姥姥！”

　　一直沒出聲的獨眼龍一聲大喝！

　　從脖子後扽出了他的鏡面匣子！

　　搶到老匪首身前，雙槍橫舉對著眾匪比劃了一圈！

　　嘶聲喝罵！

　　“想他媽活命的！就麻溜的乘著黑滾蛋！”

　　“從今兒起咱們就不是兄弟啦！”

　　“要是不想好聚好散……”

　　“問問你瞎爺的子彈，能不能讓你們翻了這天！”

　　獨眼龍說完，兩手大拇指掰開機捶。

　　一臉陰毒的瞪著眾匪……

　　…………

　　“你他媽漲行市啦?給老子拿來！”

　　呂登一從身後給了獨眼龍一巴掌，搶下了他的槍，合上機捶扔出去老遠……

　　“我他媽還沒死呢！這還輪不到你發號施令?”

　　“大哥！！！”

　　獨眼龍悲呼一聲！

　　跪在呂登一面前……

　　“給我滾一邊去！”

　　呂登一抬腳蹬在他的肩膀上，把他蹬到了一邊！

　　“你們別理他！缺心眼的玩意！”

　　老匪首瞪著邊哭邊往自己身前爬的獨眼龍，喝罵道！

　　“沒出息的東西！給我把嘴閉上！嚎啥！”

　　“還想一輩子給別人賣命嗎?”

　　“上癮啊?”

　　說著話伸手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尖刀隨手扔在眾匪面前。

　　“那邊的五十條大黃魚，完了事你給崽子們分了吧！”

　　“一人一條，別多拿！這年頭這玩意弄的多了是禍不是福……”

　　“剩下的……瞎子你就留著吧……”

　　“老兄弟…回頭你也拿上兩條…留個念想…

　　家去吧……

　　這後邊的事你就別看啦！”

　　四叔。“我……”

　　“好啦！好啦！去吧！去吧！”

　　老匪首不耐煩的揮手趕走了四叔。

　　四叔隻好一步三回頭的抹著淚離開……

　　“好啦，都交代完啦！別磨磨嘰嘰的！”

　　“快動手吧！”

　　眾匪都默默站在那裡看著老匪首，沒有人上前撿起那把被篝火映射的寒光閃閃的匕首……

　　“一幫老娘們！郝禿子你來！痛快點！”

　　被叫到名字的土匪咕咚一聲跪在地下！

　　“當家的！我這條命是你撿回來的！”

　　“我發過誓的！”

　　“入生死簿！結……”

　　老匪首勃然大怒！罵道！

　　“你給我滾一邊去！”

　　“那個誰！就是你！你來！”

　　被指到的土匪，一邊單膝跪地雙手抱拳！一邊嘶聲吼道！

　　“結兄弟義！死生相托！吉凶相救！

　　你！！！

　　所有的土匪轟的一聲！全部單膝點地雙手抱拳！齊聲怒吼！

　　“福禍相依！患難與共！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有違此誓，天打雷劈！”

　　“你們！你們！你…”

　　“當家的你就發話吧！”

　　“咱們拚了！”

　　“對！拚了！”

　　“今日要是有一個活著的，來日必報此仇”

　　“報仇！”“報仇！”

　　………………

　　啪.啪.啪.

　　一陣不合時宜的掌聲突兀的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