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道微塵,黃葉林中,又起喧囂,只見一群仆伇正追趕著一名妙齡女子,手上還提著院棍,正是凶神惡煞的模樣。
“小賊,快站住!把你偷的東西還給我們!”
“他奶奶的,你交是不交?給個話,累著了對大家都不好!”
“呸,誰偷你們東西了,不義之財,有道取之,你們要追的上我就繼續,哼!”
那女子陡然加快了速度,幾個呼吸間便消失了蹤影。
女子似乎故意戲耍著仆役們,明明身懷武藝卻一直吊著仆役門,看起來有些奇怪,雖則她隱匿的功夫很好,卻也逃不過葉秋的眼睛。
“喂,路邊的那小子,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姑娘家從眼前跑過,你若是幫我們抓住這小賊,我給你十兩紋銀作酬勞!”
路邊的小子自然是葉秋,這黑馬跑了半個時辰未歇,已然是發了脾氣,正停在草甸裡進食,葉秋無意卷入爭端,便出言指引道:“她往那林中跑去了!”
丟失目標,毫無方向的仆役們,毫無保留地相信了葉秋的話,在他們的眼中,除了那片樹林以外,那小賊又能以怎樣的方式,迅速逃脫視線呢?
“他們都走了,快出來吧!”
葉秋笑道,片刻後,草甸處便探出一道謹慎的目光,正是先前眾人追逐的少女。
“我還以為你會出賣我呢!沒想到你眼光這麽好!”
少女甜笑著,從背囊中取出薄紙,遞給葉秋一串葫蘆道:“喏,為了感謝你,這串糖葫蘆就送給你啦!”
葉秋收下禮物,即刻嘗了起來,少女則瞪著大大的眼睛,她似乎對葉秋的行為感到奇怪。
“你為什麽會接受一個陌生人的饋贈呢,你就不怕,我是壞人,我下毒害你嗎?”
“喏,還挺好吃的,你還有嗎?”葉秋笑道。
“你可真有趣!虧得遇上的是我,要是別人有壞心思,你早就不知道丟了幾條命了!”
“我看你也不像壞人,更何況我也算半個恩人,你要去哪兒?我載你一程。”
少女指著那匹黑馬,道:“哦,那我也明白嘍,你也是被人追殺的吧!”
“你又是怎麽看出來的?”葉秋疑道。
“這匹黑馬脖子上不是有烙印麽,是那長龍幫的,你又不是那長龍幫的人,自然是被追殺嘍!”少女很是得意,指著烙印道。
“哦,原來如此,我說這馬怎麽性子如此倔強,對了,你要到哪裡去?”葉秋問道。
“自然是到永安城去,這條古道也沒什麽岔路,就是有些繞而已,如今有了這匹馬,便是快上不少!”
少女有些欣喜,便抓著葉秋的胳膊,道:“天色尚早,說不定還能找到投宿的人家,我們快些啟程吧!”
葉秋也不便多問,便翻身上馬,少女則伏在葉秋背後,兩人同騎,葉秋拉緊了韁繩,便禦使著黑馬離去。
“駕!”
一聲長喝,黑馬仿佛得了令箭,倍有精神地飛騰起來,少女也緊扣葉秋的腰,踏上了前往永安城的路。
“該死的,那小子騙我們!”
幾聲叫罵從樹林中傳出,仆役們面上俱是怒色。
“我就說不該信那小子的,這倒好,小賊騎著馬跑了,我們如何和老爺交代?”
“哎,老大,你莫不是忘了那黑石山還有個麻柳洞麽,他們死定了!”
“哎,也隻好如此了,你們可別亂說話,趕緊弄些傷口,回去好交差,對了,
快到城中的當鋪去找些贗品…” 駿馬如風,顛得少女有些暈沉,臉色頗紅,似是喝醉了酒般,不久便睡著了,葉秋也感覺到少女的松弛,便停緩了速度。
兩個時辰過後,已近黃昏,葉秋來到一處荒村之前,荒村約有百戶,俱顯破漏之像。
“已近夜,為何無煙塵起,難不成這村落裡竟無人了?”
葉秋喃道,卻喚醒了少女,少女還有些迷糊,問道:“這便到了永安城麽?”
“醒醒!”葉秋挪了挪身子,轉頭看向少女,卻看見少女那副不正常的醉態,心下暗叫不好。
這少女中毒了,可這荒村野店的,又到何處去尋找藥草解毒?
葉秋並不懂醫術,也不知該如何是好,便將少女放在黑馬之背,栓在村口的木樁上,自己到村中尋找。
“哎!有人嗎?”
“小生葉秋路經寶地,欲要投宿,若是沒人有意見的話,我便當你們答應了!”
葉秋大聲吼道,以真元之力震蕩虛空,竟覆蓋了整個村落。
“糟了,此地身處要道,又怎會沒了主人!我這般無禮,豈不是自絕後路?”
葉秋低語,突覺後頸如針刺,遍體生寒,應激而倒,滾出三丈之遠。
抬眼看去,夕陽之下,那密麻的牛毛針閃爍著油綠的色澤,葉秋方歎慶幸,卻只見眼前一道黑影掠過,馬背上的少女突兀間便消失了。
“小子,算你還有些本事,你要是來的遲了,你這小女友可就成了我的吃食,後山山洞,你可敢來?”
空中傳來一陣令人惡寒的話語,桀笑如同遲暮的老鴉般,葉秋攥緊了拳頭,也不知當不當去。
“罷了,算是我欠她的!”
葉秋走近黑馬,取了包袱,用劍劃斷韁繩,方才往山上趕。
黑馬自由了,歡快地歸程,夜幕昏沉中,葉秋獨自上了山,那座仆役口中諱莫如深的黑石山。
山徑狹窄,僅容人過,葉秋不得不使出十二分的精神,晚上一分,那少女便危險一分。
山風輕撫,過石鬼哭,葉秋咬咬牙,便再攀上一塊青石,那處山洞燃著火光,遙遙在望。
“看來,那前輩並非是惡人!”葉秋自語道,緩緩走近洞口。
“呵呵,你這不過真元境的小輩,居然還敢到這兒來,看來這你待這小女子,著實有情啊!”
洞內的聲音不再陰森,比先時好聽很多,葉秋回道:“前輩不必再作弄我了,我與她不過萍水之交,到此來是確認她無恙便可。”
“哦,你真的是這樣想的?”
“確實這樣!”
“我還估摸著你們是對少年俠侶呢,看來是老夫走了眼,你進來吧!”
“多謝前輩!”
葉秋緩步而行,見石壁之間油燈不絕,洞室之內並無雜塵,方知這位前輩亦是極講究的人。
洞內通直,走入內室便見一口架在火堆中的大鍋,水汽氤氳中正是那少女,少女面露痛苦之色,額汗淋漓。
“前輩,她怎麽了?”
“寒毒,若是老夫出手晚了一時半刻,此刻她便已成冰雕了!”
葉秋望向老者,只見老者身著襤褸黑衣,華發滿肩瘦骨嶙峋,立正僵直,活像那地獄之中的餓鬼。
見葉秋驚駭之色,老者也不惱怒,只是笑道:“怎麽,像我這般的人,天下間還少麽?這便嚇著你了麽!”
葉秋平複心境,道:“並非如此,只是有些心疼前輩!”
“哦,你竟然還心疼我起來了,按理說,我這很多年沒吃飯的人是應該見人而噬的,但你身上的味道令我討厭!”老者屈膝而坐,刮了刮嘴邊的胡須道。
葉秋皺起了眉頭,好半響後才道:“前輩說笑了,我可是每隔三五日便洗澡的,您若是饑腸未滿,定會口不擇食,這山洞也必不會如此乾淨!”
“你小子倒是有些眼力,不過我鼻子靈的很,那魚的味道,除了顧乘風沒人能做得出來,說吧,你是他什麽人,看在他的面子上,我不吃你!”老者笑道。
葉秋辨不得真假,隻得如實道:“他是我伯伯,從小到大都愛給我煮魚吃,只不過五年前我惹了禍,他就此退隱江湖了,我也是今天剛從他那往永安城趕。”
“哦,怪不得呢,他就沒告訴你這兒是什麽地方麽,你這小子,真是無知無畏!”老者似是有些生氣,洞壁內的燈火齊齊微晃了些許。
“前輩,我這兒有宣陽城中的黃酒,魚是顧伯伯熏的,一起吃可好?”葉秋歎問道。
“哦,想不到有生之年還能吃到食為仙的東西!小子,你很上道嘛!”
老者一把取下葉秋的包袱,迫不及待開始吃起來,那模樣真不愧是餓鬼模樣。
“哦,你愣著幹什麽?趕緊吃啊!”
葉秋並不餓,因此便將手中的食物全數給了老者,老者愣了一瞬,便又狂吃起來。
“小子,你很不錯!老夫決定了,傳你一手絕學!”
“前輩,晚輩何德何能…”
葉秋話未畢,便覺顱內刺痛,輕飄間便已上高天。
山河皆於眼下,人群渺小如蟻,一劍橫江千尺浪,魚蝦飛騰入雲間,睜眼時,心中已有所得。
“前輩,此等劍術,不似人間,這究竟是何人所創?”葉秋心神大震,問道。
“盜門神劍,名為劫天,最是鋒銳,乃是當年盜門之祖得意之劍,若佩上你手中的神劍,恐怕真有劫天之能!”老者緊盯著葉秋背後的神劍,歎道。
“當年的盜祖何其驚才絕豔,若不是生在道途斷絕的歲月,怕也是一位人間真仙!”
老者搖搖頭,眼色中充滿悵惘之色,隨即盤膝打坐,不再言語。
“盜門麽,那我猜得不錯,這少女也是盜門之人!如果是這樣,她定是阿瑤了!”葉秋心想道。
那大鍋中的少女很快清醒了,圓且黑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著,似忽很惶恐。
葉秋示意她不要說話,隨即將少女抱出大鍋。
“前輩,就此別過!”葉秋低語道。
葉秋說罷,便將少女背起,直往山下趕去。
“喂!你快放我下來,本姑娘會自己走!”
葉秋反而抱緊了少女,頂著山風奪命而逃,刹那間,一聲巨響,山頂飛沙走石,發生了爆炸,那半截入雲的山尖轟然間倒塌了。
“喂, 那老頭兒是誰啊!”少女大喊道,用以驅散恐懼。
“盜祖的弟子!”
“你怎知我是盜門的人?”
“先到安全的地方再說!”
夜幕之中,葉秋亡命奔逃,回首看時,那山峰之頂出現了一道刺目的光柱,正是傳給葉秋的那道劫天劍意。
“欲問蒼天,有道否!”
呐喊中充滿著不甘與絕望,宣陽城中的人聽得清楚明白,甚至兩百裡之外的永安城內的人也看到了這一幕。
光柱中那尊佝僂的身軀逐漸變得高大而挺拔,白發轉黑,手中亦多出了一把金光湛湛的神劍,正是青冥之前的模樣。
不久,他拔劍向天而行,雷聲震怖而進,人影消無,就在所有人以為他成功之時。
那人喋血而墜,神光不在,手中神劍亦破碎。
葉秋停在兩裡之外,看著這樣慘烈的一幕,心中有些戚然。
“哼,還妄想武道通神,你師父都做不到,你又何德何能!只是可惜了那把神劍,又要十年才能現世!”西方摩崖頂處,有黑袍人不屑道。
“哎,這人間又少了一位道友,可憐可歎啊!”雲山之巔,道觀中有微微歎息。
“喂,回神啦,少年!還是趕緊找到投宿的地方吧,過了襄水,就是永安城了,本姑娘很困呢!”少女搖了搖葉秋的手臂,示意讓他遠離此處。
“他們想奪我盜門的傳承,你比我厲害,帶我走吧!”
少女仍然天真,又攀上葉秋的背,輕輕地說了句:“小葉哥哥,又見面了!”